《寡人有疾》芝盐抹茶

1、第一章

　　含章殿前有一棵大柳树，从建朝开始就在那里了，只不过近一两年他长势有些怪，那枝丫儿都快要戳进含章殿的窗户了。
　　傅湛推开含章殿的窗，一抬眼就看到嫩绿嫩绿的枝丫儿，他抬手碰了碰那嫩绿的叶子，恰好一阵风拂过，那柳枝一阵轻摇慢晃，大太监夏槐安弓着身走过来，道：“陛下，请平安脉的太医来了。”
　　“嗯，让他们进来吧。”
　　请平安脉的太医都是太医院最好的太医了，可还是战战兢兢的，皇上这病说来也怪，从三个月前开始，毫无征兆，没有缘由，然后开始食欲不振，精神不好，气虚多梦。眼见着皇上茶饭不思日渐消瘦，作为大太监，夏槐安急得都好几天食不下咽了。
　　傅湛在软榻上坐定，夏槐安就带着三个太医进来了，“陛下，都来了。”
　　“嗯。”
　　皇上准了，七十有三的太医院院正颤颤巍巍的上前，率先为皇帝搭了脉。然后又颤颤巍巍地跪下了，“陛下的身体虚弱，只是这病因，微臣……微臣却诊断不出来。”
　　夏槐安的脸色有些沉，院正瞧瞧瞄了一眼天颜，嗯，果然少年天子，沉稳！
　　傅湛一脸高深莫测，其实他在心里笑话夏槐安，他这病，病根怕是只有自己知道。
　　看了一圈脚边跪着的几个太医，傅湛的目光定在最后低着头的缩着肩的陌生身影上，“那是谁？”
　　听到皇上问，夏槐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略微一思考，躬身道：“陛下，那是太医院新晋的太医，叫柳苏。”
　　柳苏揪着袖子跪在最末尾，原本以为今天他就是来打酱油的，没想到皇上会注意到他，他愣了一下，连忙拎着衣摆上前跪在傅湛脚边，“微臣柳苏叩见陛下。”
　　傅湛盯着柳苏露出来的一节白皙的脖颈，目光有些意味不明，许久，他才说道：“抬起头来。”
　　柳苏紧张地手心汗湿了衣袖，紧抿着嘴唇缓缓抬起头，目光定在傅湛放在膝头的手上，不敢直视龙颜。不过，皇上的手可真好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的相当漂亮，还带着淡淡的粉色。
　　在柳苏盯着傅湛的手看的时候，傅湛也在打量柳苏。小太医眉眼精致，左边脸颊上还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眼眉低垂，看上去跟一众满身药草味的太医很不一样。
　　“几时入的太医院？”
　　傅湛的声音不大，却吓得柳苏一个激灵。身后的院正扯扯他的袍脚，柳苏这才定了定心神，回道：“回陛下，微臣半月前进太医院的。”
　　“哦？半月前，那前几次为朕请脉，怎么不见你？”
　　柳苏跪在坚硬的地面上，膝盖硌的疼，还要表现的恭恭敬敬的，他心道这小皇帝怎么跟以前看到的不一样啊，就叫人跪着，都不叫人站起来！
　　心里有再大的不愿意，但没有办法，现在他是人，是太医，不回答是要被砍脑袋的。
　　“微臣刚进太医院，跟着老师学规矩，故而这是第一次得见龙颜。”
　　傅湛挑眉，“年纪不大，嘴倒是挺甜的。”
　　“……”柳苏掩在袖子里的手指动了动，“谢陛下。”
　　傅湛觉得自己可能有胃口吃饭了，这家伙真有意思。
　　“你替朕看看，他们这群人给朕瞧了三个月，一点儿端倪都没有看出来，倒是浪费了好些药草。”
　　一同来的太医们头都要戳进胸口里去了，皇上这话真叫人汗颜！
　　柳苏恭恭敬敬地给傅湛诊脉，诊完右手诊左手，最后得出结论，“陛下的症结在心里。”
　　“……”室内一片寂静。
　　皇上的病来势汹汹，太医院那么多太医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皇上的病情也就是茶饭不思，导致体虚气弱，看起来像是没睡好，谁都不能盖棺定论说皇上究竟是什么病，有人也认为是皇上忧思成疾，但如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的，一切都很祥和，皇上究竟为什么愁啊？是以没有人说出来，太医院的人说话不是留三分就是夸大三分，给自己留点余地，哪里有像柳苏这样大喇喇地说出来的。
　　许久，傅湛才出声，“好，今日起柳苏就留在含章殿，直至朕痊愈为止。”
　　柳苏愣住，就连院正都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说道：“柳苏，还不谢恩。”
　　“哦。”柳苏木木的，也没有走到傅湛眼前，直接在侧面跪下谢恩，“微臣谢皇上隆恩。”
　　傅湛满意了，“夏槐安，在含章殿偏殿给柳太医安排一个住处，跟朕住的近些，也好随时替朕诊断。”
　　皇上要午睡，没说几句话太医就退下了。
　　直到傍晚时分柳苏还是很茫然的，他怎么就稀里糊涂地住进含章殿了？
　　正打算打开窗户醒醒脑子，房门就被敲响了，“柳太医，奴才是含章殿的小海，夏公公派奴才来伺候柳太医，奴才能进去吗？”
　　收回推窗的手，柳苏整了整衣冠，道：“进来吧。”
　　小海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白白净净的，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柳苏。
　　柳苏有些好奇地盯着小海看了一会儿，发现他动都不动，便没意思地撇撇嘴，“有什么事吗？”
　　小海听着这润朗的声音，心道果然是破格录用的太医，架子就是不一般。
　　“奴才是来问柳太医今晚想吃什么，奴才去御膳房传饭。”
　　吃什么？这是一个比较难的问题。以往柳苏都是饮风喝露，根系探到地下汲取一些水源，倒是没吃过什么，进了太医院就师傅吃什么他吃什么，向来没什么挑的，若问吃什么，他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小海半天没有等来回答，偷偷抬眼看了柳苏一眼，便看柳太医拄着下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一副苦恼的样子。
　　这有什么可苦恼的，御膳房里尽是美味珍馐，哪一样轮得着一个太医挑。
　　然而柳苏还是挑了，不仅挑，还挑了一道相当令人惊讶的菜。
　　“我就要一个酸辣土豆丝，一碗白米饭。”
　　小海愣住，御膳房能做龙肝凤髓，独独这道简单的酸辣土豆丝，向来没听哪位贵人要过，小海记得小时候家里穷，没肉，最常吃的就是土豆，煮的、蒸的、炒的，也能有几个花样，可同样的花样，在宫里都是不一样的，他有点不知道柳太医是说的他以为的那道酸辣土豆丝，还是旁的。
　　见他还不离开，柳苏眨眨眼，“怎么？御膳房不会做吗？那换别的好了，我不挑嘴的。”
　　这哪能啊！
　　“奴才这就去，柳太医且再等等。”
　　小海行了礼风风火火地出去了，柳苏倒是没事儿做了，索性出去转转。
　　含章殿前的柳树迎风摇曳，感应到柳苏来，晃得越发起劲了。
　　柳苏眼睛一亮，他好久没见到自己的本体了，自打有了灵识开始，他从来没有离开本体这么久过。
　　匆匆走过去把手放在树干上，柳苏这才露出一个笑，笑的一颗小虎牙从嘴边跑出来，“长得真不错。”以前不知道自的本体竟然这么漂亮。
　　他满心都在大柳树上，却忘了这里是含章殿，直到头顶响起熟悉的声音。
　　“朕也觉得长得不错。”
　　“……”柳苏僵硬地抬起头，呐呐道：“皇上。”
　　傅湛微微挑眉，对他的大胆不置可否，“你怎么在这里？该是用晚膳的时候了，没吃吗？”
　　“小海去御膳房了，过会儿就吃。”
　　“要不要和朕一起？”
　　柳苏思考了一下和皇上共进晚餐的可行性，坚决摇头，“不必了皇上，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被拒绝了的傅湛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甚至两人隔着窗台又一次进行了对话。
　　“晚上想吃什么？”
　　“酸辣土豆丝。”一直想吃，但从本体出来之后就没有吃到过的东西。
　　傅湛有些怔愣，“为什么吃这个？御膳房那么多好吃的。”
　　柳苏不明白傅湛问这个做什么，老老实实回答，“就是想吃。”
　　傅湛耸耸肩，“好吧，那你回去吧，估计御膳房送膳过来了。”
　　“哦，那我回去了。”
　　傅湛笑的眼睛都弯了，“回去吧。”
　　夏槐安在里面听的脸都绿了，这是个什么走向，这么胆大包天的人还能活着，瞧把我们陛下给逗得，估计自打降生以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傻得人，一时间给逗乐了，会不会等陛下回过神来，这小太医就得人头落地了。
　　不过傅湛的心情貌似不错，在食不下咽三月之久的今天，终于吃东西了。虽然不多，但夏槐安真的激动地差点满宫里敲锣打鼓的去宣扬了，皇上终于吃饭了！
　　皇帝陛下破天荒的吃了一碗饭，虽然不多，但值得庆幸，这件事没多久就传的满宫皆知，妃子们几乎是个个磕头烧香，就连一向不问世事的太后都派人过来问了皇上，可见皇上的病牵挂着多少人。
　　这一夜，傅湛睡得极好，没有像之前一样辗转反侧，一闭眼就惊醒，外间守夜的宫女几乎要哭了，皇上终于能睡安生觉了，她们的人头可算是保住了。
　　次日一早，傅湛神清气爽地去上朝了，夏槐安也终于有了一丝笑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