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曲》绮白

1、第 1 章

　　【轻纱帘幕与壁衣在风里鼓荡，绫罗幔帐上映出另一个绮然的青天白日。青罗将自己裹在重重美丽丝绸之下，好似一个轻盈的蝶蛹。她的手指睡得有些浮肿，手指还轻轻地扣着一个白玉蝙蝠的坠子。缓缓翻一个身，她在半梦半醒里吟了一声，含含糊糊，只有半句，没有下文——劝君莫惜金缕衣……】
　　彦欢是孟园的常客。他结识园主人孟尘已有三年。
　　都说孟尘家学渊源，妙手能回春，只是若请他医治则必要买他的药材，哪怕是最平凡的甘草柴胡，都比市价高出三倍。尽管如此，上门求医的人，依然络绎不绝，救与不救，也都凭他一时兴起，一念之差。
　　而彦欢来，只是与他谈天，品茗，饮酒，下棋，吟诗。总是一番若无其事。
　　终于先沉不住气的是孟尘。原本他不想提起，这一生都不向任何人提起，也就好了。只怪那一日黄昏，那一根断了的琴弦，叫人疑心，这空旷的园子里，有第三个顾曲之人。
　　一支曲子，刚刚起调，啪地一声，便断了，断去了弦的一张琴，上好的檀香紫檀，也只能当作生火的劈柴。孟尘注视良久，忽地一把推开了琴。琴身跌落到青石地面，破碎的余音不绝。
　　反是彦欢显出可惜的样子来，他说，可惜了一张好琴。若请琴匠来将断弦续上，依旧能弹清风明月。
　　孟尘轻叹一声，断弦之琴，即使再续上，你还能心安理得地将它当作原来这一张吗？
　　彦欢尴尬一笑，不置可否。
　　孟尘站起身，背手走到琴室外，石阶旁的梨树花雨纷飞，夕照里撒下金屑无数，似这一生都便如此了，永无止境。
　　孟尘说，彦兄端得能忍，三年来从不提起你的病。
　　彦欢轻笑，孟兄也是好耐性，三年前便已看出我的病，却到今日才对我说。
　　孟尘摇了摇头，那不是病，是毒。
　　是毒，缠绵粘连的毒，韧如蒲苇，绵绵无尽，是情人恶毒的相思。七日发作一次，周身上下，仿佛一下一下被钝刀割伐，就连指尖的小小血脉都可被牵痛。不是剧烈的惨痛，却是不依不饶，旷日持久的。他试过不计其数的解毒方子，终都不能消减痛苦于万一。
　　不开门见山地上门求医，是怕弄巧成拙被孟尘看小了，也是一试他是否徒有虚名。
　　孟尘的神色只是一味地惨淡。即使我看出了你中的毒，却也不一定有法子可以解。他顿一顿，瞥一眼彦欢的神色，不紧步慢地说下去，除非，我知道了下毒人是谁，知道了那人为何要害你。
　　这个……孟兄何不先诊一诊脉？彦欢略一迟疑，孟尘便抬起手摆了摆，不需勉强，不需勉强。彦兄不想说，也就罢了。反正这毒也痛不死人，只是会纠缠一生罢了。与我却是没有关系。
　　他忍不住，失了名医的气度。明知得不到对方据实以告，还要为对方的迟疑而焦躁。等了三年，他只是要一个说法。
　　彦欢自知失言，急忙往回劝。孟兄不要生气，且坐下，听小弟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