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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璇玑湖(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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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跟着叶萝走出那间竹屋,阿鹤才明白,叶萝之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前一刻他还满心疑惑,就算竹屋外没有看守,可玄明谷内总不至于毫无守卫,叶萝该怎么带着他来去自如?
下一刻他腾空而起,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让他知道了,叶萝是怎么躲过那些守卫的。
单论轻功,叶萝的确已经可以算得上璇玑湖的第一人了,甚至在整个武林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
说来也怪,其他的武功就算他再努力,也及不上轻功这般得心应手,仿佛根植于他的经脉之中一般。
阿鹤被他揽着,看他一身青色衣裙,如同一片随风飘动的叶子一样,在树枝梢头轻飘飘地跃动,好像完全不着力一般,尽管自己已经头晕目眩,也不由得为他如此的功力感到惊叹。
“到了。”叶萝忽然停了下来,阿鹤面色青白,一落地就弯腰呕吐起来,“你怎么了?”他看着阿鹤,手足无措。
阿鹤狠狠瞪了他一眼,说不出话来。
“噢……你是不是不习惯这样,”叶萝恍然大悟,“我又忘了问你了。”
他笨手笨脚,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了一会儿,伸出手,试探着拍了拍阿鹤的背。
阿鹤整个人一僵,站直身子,不着痕迹地躲开他,环视了一圈。
周围夜色渐深,这一片粼粼的湖水在月色下闪着波光,湖上泛着一个破碎的月亮,无端显现出一股冷意,阿鹤凝视着这片湖水,忽然想起自己还在家中时,曾经读过的词。
月亮果然是冷的,冷的不止是千山,还包括万水。
“这里的湖水很好看,”叶萝轻声说,“白天来看的话,它的水是五彩的。”
这就是璇玑湖。
这里满是五色彩石,传说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当年璇玑湖的第一任尊主选择此地,正是看中了这天地灵气,合天地万物大道以御阴阳,这就是璇玑湖《九星云录》的第一条律。
这一大片湖水在山谷东北部,周围山石环绕,一直漫向远方。
“我来的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的。”叶萝说,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阿鹤。
阿鹤已经能够从他的眼底,看到一丝隐藏的雀跃,就像一个急着把自己的糖分享给别人的小孩子一样。
他不由得笑了一声。
“还不错。”阿鹤说。
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赞扬,叶萝顿时整张脸都发出光来,苍白的脸上浮上了一层红晕,他没有笑,但整个人就像是浑身都在笑一样。
“你就这么高兴?”阿鹤说,他随手捡起湖边的一粒石子,朝湖水里扔去,石子在水面上打了好几个水漂,才沉了下去。
叶萝贪婪地看着他的身影,点着头。
阿鹤叹了口气,转过身面对着叶萝。
“以后别来找我了。”
这句话让叶萝的神情天崩地裂。
他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不等阿鹤回答,他马上斩钉截铁地说:“我不!”
叶萝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了阿鹤的衣角,阿鹤的衣服原本就是特制的,方便东皇“临幸”,松松垮垮,一下子被叶萝拉下了半个肩,登时大怒:“放肆……!”只说了半句,声音便戛然而止,被隐忍地吞了回去。
叶萝像被烫了一样收回了自己的手。
阿鹤忍着气对他说:“如果你再来找我,恐怕我们哪天死在哪里都没人知道。”
“东皇不会允许。”
“不会的!不会的!”叶萝慌张地说,“东皇对自己的炉鼎,只要用够了,都不会在意的!她以前的炉鼎,最多也就一年……”
“一年?恐怕到不了那个时候,我就死了。”阿鹤冷冷道,“你们的东皇说了,我跟其他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阿鹤不答。
“我不管!总之……总之你得陪着我!”叶萝不管不顾,“否则……否则……”
他灵机一动,左手一翻,按住了阿鹤的脉门,右手快捷无伦,从随身带着的荷包中,取出一粒黄褐色的药丸按在掌中,双指伸出,狠狠地捏住了阿鹤的喉咙。
阿鹤自然承受不住,被迫张开了嘴。
就在这片刻之间,叶萝的右手顺势而上,阿鹤还没来得及把嘴闭上,那一粒药丸已经塞进了他的嘴里。
电光石火之间,叶萝左手放开他的脉门,在他后背重重一拍,阿鹤顿时呛咳起来,那一粒药丸,自然也被他吞了下去。
他咳嗽着,又惊又怒:“你……!”
叶萝得意洋洋:“你已经吃了我的药,没有我允许,你是离不开我的,以后我来看你一次,给你一次解药。”
万万想不到,这小妖怪如此狠毒,阿鹤看叶萝对自己这样迷恋,料想他还是颇有善意,谁知他说翻脸就翻脸,丝毫没有一点预兆。
阿鹤自出生以来,就没有受到这样的待遇,自从到了璇玑湖,更是尝尽了屈辱,此刻心头火起,便冷笑道:“我一念之善,谁想到反倒着了你的道,也罢,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这时叶萝却又有些害怕起来,他见阿鹤发这么大的火,从来无知无觉的心里,倒也真的惶恐起来。
他过去怯怯地拉了拉阿鹤的衣角:“……你生气了?”
阿鹤不想理他,转过去看湖水平复心情,拼命告诫自己不要和他计较。
叶萝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看上去很想说话,却又不敢说。
阿鹤被他转得心烦:“我都吃了你的药了,你还想怎么样?”
叶萝低声道:“我、我会把解药给你的,只要你听话……”他看到阿鹤凛如电光的眼神,忙改道,“不过不能现在给你,这种解药的材料我刚用完,得慢慢……慢慢做。”
“随你,反正我活着也就是这样了。”阿鹤冷冷道,“你倒真是可笑,给人下毒解毒像玩一样。”
“这种药不算毒!就是会让你每隔几十天,毒性发作,血脉灼烧。”叶萝急忙解释,“我刚做出来的,也不是那种很厉害的毒。”
“这还不厉害?”阿鹤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叶萝,“那真是多谢护法大人了。”
让叶萝这么一闹,这一晚上的湖水算是浪费了。
两人悻悻地回去,自然还是叶萝用轻功把阿鹤送回去。
然而竹屋内,却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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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屋外,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正微笑着看着他们。
两人怔了片刻,叶萝上前一步,阿鹤后退一步。
“东君。”
东君眨了眨一双永远温柔多情的桃花眼,笑着对二人道:“尊主在屋子里等你们。”
尊主……东皇太一……
只是说到这个尊称,周围就像是氤氲起雾一样,浮起了一种暧昧而温暖的香气。
叶萝的神情顿时变得冷漠起来,而阿鹤则深深地低下了头。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玩得怎么样?”东皇斜倚在那张阿鹤经常躺着的竹榻上,含笑看着面前的两人。
她长发披散,口角含笑,面颊上还带着愉悦的轻红,仿佛是真的很开心。
阿鹤抢先跪下,低声道:“尊主恕罪,阿鹤错了。”
叶萝迟了一步,也跟着跪下。
“哦?你错在何处?”东皇笑道。
“错在不该擅自……擅自出去。”阿鹤回答。
“错了。”东皇太一说。
叶萝此时却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属下和他玩得很开心。”
东皇太一这才大笑起来:“这才对了!”
她笑吟吟地对叶萝说:“既然你答对了,那就只赏你一顿鞭子吧,去,去湘夫人那里,她那里有刚做好的柔鞭,这可是上好的筋脉所制,刚从一个炉鼎的腿上抽出来呢。”
“至于你……小仙鹤,”她转向阿鹤,柔声道,“你答错了。”
“阿鹤领罚。”阿鹤跪下,膝行到她面前。
“你们都是聪明的孩子,来……”她将一只骨肉匀亭的手臂伸到阿鹤面前,十指纤纤如同春笋,阿鹤毫不犹豫地凑了过去。
“啪”的一声,阿鹤的面颊高高肿起,侧到了一边。
东皇俯下身子,将面颊凑近阿鹤,阿鹤可以闻到她身上那股甜香,那女子的香味令他作呕,他竭力忍住。
“跟我进去……接下来是你的惩罚,小仙鹤。”她的声音低哑而轻柔,像是情人的低语。
叶萝没有走,一直跪在那里。
他看着阿鹤红肿的脸上带着笑容,那笑容他在璇玑湖里经常看到,可是……这不是阿鹤应该有的笑容。
东皇太一抬起头来,她看向叶萝,柔声道:“好孩子,快去啊,难不成……”
“难不成你接下来也要和他一起吗?”
阿鹤的眼神闪烁,沉沉地看了一眼叶萝。
叶萝像石雕一样地走了出去。
东君站在外面,看见叶萝,还朝他笑了一笑。
叶萝向他行礼,他挥一挥手,也并不在意。
就是叶萝走远了,转过头也能看到,东君一直守在门外,他的神情在一片绿竹掩映下看不清了,只有唇边温柔而模糊的笑意,一直在叶萝眼前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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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萝前往湘夫人的居所——玄明谷东部,那里种满了湘妃竹,是湘夫人一脉的居所。
他浑浑噩噩地走到那里,甚至忘记了自己最擅长的轻功。
湘夫人是一个面色冷肃的中年女子,她只听叶萝说了领罚,便明白东皇让他领的是哪种罚。
那条刚制成的鞭子被取了出来。
叶萝顺从地趴下,闭上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惩罚。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一个少女的声音大叫:“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把我娘还给我吧!”
叶萝倏然睁开眼睛,那是那个连环山庄的小女孩的声音。
那个少女冲了进来,看见趴在刑凳上的叶萝,怔了一下,又看到湘夫人手中的鞭子,便跪下边磕头,边哭叫道:“湘夫人!求求你让奴婢见母亲最后一面吧!”
原来连月的母亲受不住这里对炉鼎的摧残虐待,早已生了重病,连月听闻此事,如同五雷轰顶,连命也顾不得了,只想来最后见母亲一面。
湘夫人打量了她一番:“你是连月?”
连月拼命点头。
湘夫人冷冷道:“你的母亲已经死了。”
连月呆住了。
湘夫人接着说:“不过你还可以见她最后一面。”
她举起了手中的鞭子。
连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她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是呆呆地看着。
叶萝勉力仰起头,他的眼神和连月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接着他低下头,让那根鞭子打在了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