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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除夕不应该流眼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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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映着烟花喜庆的颜色,那个孩子装作抬头看烟花的样子,而后低头,哭了。
“哟,怎么哭啦?”李秋云挪着她胖胖的身子,缓慢地移动到孩子身边。李秋云是孩子奶奶,爱吃,导致她一辈子都没瘦下去。
“.......我才没有哭。我的眼睛,是被鞭炮炸红的。”
孩子真的红了眼。李秋云的手挪了挪,没抓住孩子的手,又挪了挪,才握住那一只细小的手掌。她眯着眼,吸溜鼻涕。
孩子很嫌弃地说:“真恶心。”
李秋云同意她的话:“嗯,真恶心。”孩子一下没了脾气,李秋云又说了一句话,轻轻的,就那么一句: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你说是吧,顾由”
顾由摇晃着双马尾,也开始轻轻地说话。顾由是这么说的:“我没见过顾盼和李正元。顾盼丢啦,李正元死啦,我过了十一年除夕,死了的回不来,丢了的怎么找不到回家的路呢?”
李秋云叹气:“你爷爷不认李正元,他跟了我姓;李正元一死,你和你姐的姓,又跟了你妈。那你这辈子,好个不好”
顾由不看天了,看李秋云。李秋云也不看烟花了,看顾由。小小的人儿突然笑了:
“好与不好我却不知道,只我努力过好就成,你老人家瞎操个什么心,李秋云。”
李秋云也笑,她刚想问顾由想不想爸妈,现在她也明了,顾由的答案大致是否定的。她没再说什么,旁边的小姑娘开了口:“有小孩儿问我,想不想顾盼和李正元。我说我不想,他们就说我忘恩负义。李秋云,他俩对我有恩吗生了我算一个,生而不养又算什么?即便我想,那想的也只是‘父母’这个代词,不是哪个人。因此我便看开了,想与不想,与我何关;见与不见,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顾由大口喘气,又急急地开口:
“我知道顾盼不是丢了,她是不想再回来了。不管她离我们的距离是只有一步之遥还是相距千里之外,她都不会回来,不是回不来。”
不是“不能”,而是“不想”。顾由她明白,这些伤疤别人不会为她揭开,只有她自己将其撕裂,才是真实。
直达心脏,再往内延深,是灵魂深处。
顾由对自己说,反正此事与她无关,心不会痛。但是那也许是自然反应,她浑身都在抖,那是哭泣的过程。她又说,什么事儿都没有。就像走路跌破了膝盖,或是踩到一只蚂蚁这些不需要放在心上的事一样。
李秋云想抱她,顾由把她一推:
“那你呢,李秋云我现在想听,你的故事。”
李秋云乐了,似乎她还是几十年前那个姑娘。很多老人都怀揣一个古老的故事度过无数个日子,直到沉眠。有人的故事如他本人,平淡,稀奇或是美好,却没有一个人是李秋云。每个人都不是别人,有时他们甚至怀疑自己。可是到了最后,每个人都以一样的方式,老去。
有个没名字的小镇上来了个不知道名字的姑娘。
姑娘说:“我叫李秋云,那是我妈的名儿。”
有人就说:“可你不是你妈。”
姑娘回答:“我不是她没错,昨天她被阎王爷索走了命,从今儿起她成了我,我得代替她,活下去。”
她说那句话的时候是除夕,李秋云喜欢看烟花。她的志愿是活到九十九,于是她也平平淡淡地活着。今年,李秋云七十二岁了。
顾由问:“这么短?”
李秋云笑:“你还指望我活出历史的奇迹?”
......
李秋云没有活成另一个李秋云。她的内心永远都是她自己,心是变不了的。不是“另一个”。
想想当年的李秋云,实在傻极了。今年又是一个除夕,大冷天的把脸都冻红了。既然脸冻红没有关系,眼红也更没有,于是她挨着顾由坐下,像个孩子一样哭着,却又笑了。一个人正在以不可接受的理由长大,另一个人则以无动于衷的方式变老。鞭炮还在响着,两人冲着手心哈气,李秋云突然冒出一句:
“我喜欢看烟花,特别喜欢。”
天上隐去了星星,烟花在顾由眼里一次次绽放。
李秋云拉着孩子的手,声音突然放大:
“走咯——我们一起去吃年夜饭。”
天上的星星落进了眼里。不团圆的年夜饭已经习惯,只是习惯着习惯着,也成了团圆。
路灯下,祖孙二人拖着长长的影子。
走。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