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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因为梦想和热爱 ...

  •   基地二层专门有一间空房间,用来当采访室。

      银河被要求坐在灰紫色的背景板前,动也不能动,摄像师傅正在给机位调焦,几个女生手里拿着小本子跑来跑去,偶尔会被地上散乱的数据线绊到,对着空气匆忙说一声对不起,又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化妆师是个女生,围着他转来转去,笑着套近乎:“你皮肤可真好,比女孩子的都好,羡慕了。”

      “还行吧。”银河拘谨回道。

      “要涂一点带颜色的唇膏吗?就这个。我看你嘴上是不是之前打过底了?给你擦掉,涂一点粉色,绝对更帅,行吗?”

      “不用了,谢谢。”

      “呃,你这样子上镜,会显得比较没有气色,”化妆师指了指前面的摄像机,耐心解释,“我给很多男生化过妆,不会化得很过分的,你放心。”

      银河瞧瞧摄像机,又瞧瞧旁边那盏热度灼人的灯箱,想了想,问:“一定要擦掉吗?“

      “嗯?什么?”化妆师没反应过来。

      “不用擦掉之前的,直接上色可以吗?”

      “啊,也行,”化妆师拿小刷子沾取些许口红,视线刚落在他的嘴唇上,不由自主又改了语气,“……吧?”她定定注视两秒,可审美就是不允许她接受那闪耀的油腻光泽,理智一断线,嘴巴就犀利起来了,“这是哪个牌子的唇膏?猪油做的吗?”

      “这可不是唇膏。”银河反驳,语气还透着点不可名状的小骄傲。

      说是说出来了,但要真解释那是什么,还得先介绍一下送他唇膏的人是谁,银河不想聊这么久,他实在是太热了,都快要闻到皮肤被烤焦的味道了,这让他十分没有聊天的欲望。最后银河只是坚持声称,反正那不是普通的唇膏,很珍贵,不能擦掉。

      凭借化妆师的经验,估摸着大概是唇炎药膏什么的,便也不强求,只是退到一旁,叉着腰蹙眉思虑良久,想该怎么把那明显是瞎瘠薄涂的“玻璃唇”变好看点。

      其实如果换成其他练习生来采访,根本没这么麻烦,只需要铺一层薄薄的粉底修饰肤色就算完成任务,但导演这回专门给她提了要求,是要把这个人打造成电视机前的女性心中独一无二的小奶狗。

      在见到银河之前,她对他究竟是人是狗毫无印象。

      只知道他是一夜爆红,又深受台领导重视。好像听说家庭条件也不错,估计是朵温室长大的花,不愁吃不愁喝,背后还有几个大佬撑腰,便来娱乐圈体验生活。

      但今日见了面,却又发现,他好像也不是来体验生活的。更像是不小心打开了一扇门,门内是陌生光景,但恰逢他闲来无事,便随意站在门口向内张望。

      他本不该来到这个地方,但阴差阳错,又或者说是机缘巧合,他偏偏在那一刻打开了那扇门,驻足停留间,又偏偏生出了好奇。适逢门内的人对他发出邀请,出于礼貌,和对房间主人的尊重,便决定进来喝杯茶再走。

      所幸,房间主人待他不错,他也适应的很好。

      银河的采访是纪良亲自主持。

      简单寒暄后,他一上来就问了个俗套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来当偶像?”

      银河眨了眨眼睛,一副懵懂无知的表情,但答得相当流利,仿佛已经做了无数次的排练:“因为梦想和热爱?”

      *

      “我记得我以前回答这类问题,说的好像一直都是追求音乐梦。”钟子期回忆往昔时,眼睛微微眯起。

      医务室的医生已经为关晗白喷好了药,还在他的脚腕上缠了几圈绷带。定位评价临近,关晗白说什么也不肯放弃训练,医生只好为他做了一个临时的固定带,他对这个不听话却主见强的病人甚是不满,下手极重,感觉要把那几层绷带生生勒进肉里似的。

      关晗白正在穿鞋,一个小时他被钟子期监督着来了医务室,接着被确诊为韧带拉伤,但不是非常严重,每天喷药,静养就好,只是比赛临近,在那之前静养是不可能了,于是他又差点跟医生吵起来。现在,为了不听钟子期的唠叨,他先发制人,问了一个问题:“你怎么当上偶像的?”

      关晗白小心地捧着鞋往自己的脚上套,对钟子期的回答不太满意。

      “回答的一直都是?”关晗白挑着字眼,“有点微妙啊,你的这个说法。你说的是以前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

      “嗯哼,”钟子期把掉落在地上的小剪刀捡起来,放回桌上,“这两年回答的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倒背如流,要是把那些采访片段找出来,估计连音轨都能对得一模一样。”

      关晗白长吁一口气。他似乎在穿鞋过程中遇到了挫折,又像是在为钟子期的话给予反应。

      钟子期想成了后者,便笑着问他:“咋了?有什么问题?”

      *

      纪良了然一笑:“这不是你真正的答案吧。”

      银河的那个回答,尾音轻微挑起,俗套的问题配一个俗套的答案,看似完美了,上扬的话尾却透露着银河的抗拒与不认同。

      纪良坐在主机位旁,悠哉地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支笔,在指间转动,连笔帽都没取下来。明明是用来记录的工具,却被他当成了打发无聊的玩具。

      银河沉下肩,腰上卸了力气,坐姿也变得随意了些:“梦想和热爱不是标准答案吗?我都回答了,为什么还要问啊?”

      他的头微微朝左偏了一个角度,这个动作让他在镜头前看起来变矮了几公分,化妆师冲他摆了个掌心朝上托起的手势,提醒他抬头挺胸,注意保持镜头感,银河看她一眼,没理,继续道,“那我要是说因为被逼无奈呢?生活所迫?或者是上学太累,想换个环境歇口气?再或者单纯想借这个机会体验一把上电视的滋味?”

      节目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采访提纲是组里实习生拟的,她们初涉职场,经验不足,这下慌了神。原本以为银河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家教好品性高,像这样的采访,理应问什么就答什么,绝不多嘴。

      谁知他不仅不按套路出牌,还出言挑衅,一点都不给导演面子。

      纪良倒是淡定,反正他也没打算跟着那群实习生写出来的采访提纲走,既然银河这么问了,他便也顺着反问:“原来还可以有这么多理由啊,那你是其中的哪种情况呢?”

      “我?我都不是,我是来找人。”银河淡淡地说,说得理所当然。

      这个理由太吊诡,量是擅长即兴采访的纪良也跟不上他的脑回路了,愣了两秒,才问:“找谁?”

      “素未谋面的老朋友,”银河说完,也觉得这种说法有些自相矛盾,他摆摆手,即使面对这群手握实权的成年人,也是像对待熟人般放松、随意,“我认识他,但他还不认识我,哎呀,怎么说呢,我应该算是来追星的。”

      *

      “这个理由倒是很适合你。”关晗白终于套上了一只鞋子,他深吸一口气,又弯腰拾起另一只,“所以你当偶像是为了追求音乐梦,好的……你学过音乐吗?我是说去学校或者哪里进行系统的学习。”

      “之前去Hertz的时候就已经拿到了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只是因为要准备出道,办了休学,”钟子期的语气淡淡无波澜,“两年是休学的最高时限,现在还剩一个月。”

      显然,一个月后比赛并没有结束。

      关晗白顿住,看向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钟子期笑笑,说:“向校长求情吧,或者大不了就再考一次呗,专业书我都还没来得及扔。”

      “有时间复习吗?”关晗白问,“偶像的工作应该会很忙吧?”

      “还好,我也没多少粉丝,不想忙的话可以不忙。“

      “公司没说什么?”

      “他们有那么多人要捧呢,怎么会特地来管我呢,Hertz培养出的偶像,哪个不比我厉害?”

      “别别,你可太谦虚了,你也是Hertz培养出来的,也很厉害。”

      “哎,我只是实话实说。”

      关晗白听出了他的态度:“反正就是说,你其实已经铁了心想走学院派的路子了呗?”

      “学院派”这样的用词,听起来就老气横秋,如果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十有八/九还是带嘲讽的贬义词。但让关晗白这么一说,钟子期竟然觉得恰当,直戳心窝,甚至让那颗温吞的心脏忽然有了搏动的迹象。

      他笑意更深:“是啊,我想走学院派的路子。当个学院派的偶像,或者偶像里的学院派,你还真别说,听起来就高级!……Hertz怎么就这么不长眼呢,也不知道给我整个这种人设。”

      *

      工作人员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听到银河在讲一个好玩的笑话。采访氛围正在迅速缓和,这些大人们对意外状况总是适应得很快。

      纪良也带着笑音:“你是追星来了?那你追上了吗?”

      “追上啦,”银河小小的炫耀了下,“早追到了。”

      “能问是谁吗?”

      “钟子期啊,”银河坦率答道,“Hertz的钟子期。”

      纪良看着他,神色有些古怪,他可能也没想到自己的每个问题竟然都能得到回应。银河明明有保持沉默的权利,在这样的采访里,他有对任何问题保持沉默的权利,但显然,他并不知道该在何时用这项权利。

      银河无法理解这时候为什么要保持沉默。这么值得炫耀的事,又不丢人,干嘛不说呢?

      也因如此,采访似乎有了一个更加有趣的走向。

      “你们很熟?“

      “当然啦,我俩天天一起吃饭。”银河想了想,补充道,“我俩还睡过一个被窝。”

      “……”

      作为导演,纪良有责任掌控采访方向,既要有深度,又得有广度,而不是一味地讲废话。但这样的对话实在太有意思了,他忍不住想要继续问下去。

      “一起睡不挤吗?”

      “我俩都很瘦啊,不挤。”

      “有床不睡,为什么要挤一张床?”

      “楼里的窗户质量不好,光坏,漏风,一个人睡太冷了。”

      “哦,原来是我们的错。”现场的工作人员纷纷笑起来,纪良故作严肃,继续逗他,“下次窗户出问题了,你们别委屈自己,直接来找小臧。”

      银河没笑,哦了一声。

      “你们一开始是怎么认识的?谁先找的谁啊?”

      “子期先找的我,”说到这个,骄傲的小语气又出来了,“嘿,他说要教我基本功。”

      “什么基本功?”

      “下叉什么的,就跳舞的基本功。”

      盲点出现了。“你不是从小学京剧吗?唱念做打不包括这些?”

      “嗐,他又不知道,怕他尴尬,我就装不会呗。”

      “那等看了这期节目就知道了哦。”

      银河无所畏惧:“他看不到,他不玩手机。“

      纪良职业触感灵敏,瞬间捕捉到一个新的剪辑点,他甚至开始思考要不要抽空再安排一次练习生集体观摩节目,也让钟子期看看这段采访。

      “也就是说,在练习生里最喜欢跟钟子期玩?”

      “对。”银河答得不假思索。

      这样毫无防备的孩子可太容易勾起人的恶趣味了。

      纪良忍笑追问:“有多喜欢?”

      这真是可遇不可求的好机会。纪良甚至能为他预设出来三种情况:把他当作人生路上的灯塔,和事业粉一样;把他当作生命里不可或缺的朋友,和女友粉一样;把他当作神祇一样的信仰,和脑/残粉一样。无非是饭圈里的“老三样”,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足够剪出素材,成为节目的一大爆点。

      纪良懂得观众们想看什么,别以为三十多岁的社畜就没空上微博!

      况且,这个问题太适合借题发挥了,等传到网上,让粉丝们随便拼拼凑凑就能有各种各样的解读。节目组负责新媒体运营的实习生双目炯炯,看着银河就如同看到了官博的未来——肯定是全网刷屏似的转发,还有评论区里的疯狂土拨鼠尖叫。

      一句话,只要银河敢说,他们就敢播。

      可银河犹豫了,他望向那个化妆师的方向,她又一次用夸张的手势提醒他注意摄像机的角度,继而看向纪良,这位总导演以鼓励的眼神回望他。

      他抿唇思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银河微微皱一皱鼻头,忽而挺直了背坐正。

      他又回到了最初刚进这个房间时拘谨而乖巧的模样。

      银河想要说点什么来结束这个话题了,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透露了太多隐私,但他似乎是慌张了,也有可能只是因为生疏,以至于最终让节目组又多了一个剪辑素材。

      他说的是:“这问题问得也太劲爆了吧?咱们还是聊点能播的吧。”

      *

      钟子期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虽说跟华宝也聊得来,但他们俩人一凑一起就变得散漫,聊正经话题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分钟。

      而关晗白就不一样了,他会聊天,又是个正经人,平时无法对华宝倾诉的事情,却能同他轻松交谈。

      “我考的是作曲系,你知道的吧?他们学校那个专业真的很难考,我真的不想再考一次……本来算好了今年三月就能申请入学了,可现在比赛没结束,回不去,这一耽搁,又不知道还要再等好久。真愁人。”

      “不要紧的,结果一定是好的,只是多花点时间而已。”

      “时间是很宝贵的。”

      关晗白看眼色行事,当即改口道:“计划全打乱了,是挺烦的。”

      钟子期使劲点头:“就是!按照正常人的入学年龄,我都该大三了,这下可好,本来就已经拖了两年,接下来还不知道又得拖多久。”他企图获得更多的共识,拔高了音调,“破比赛,简直是浪费生命!浪费青春!”

      关晗白这时候共情能力已经下线,没能收到信号,依旧保持客观角度看问题:“理论结合实际嘛,你这几年也没有白过呀,积累了不少行业经验呢。”

      “其实也大可不必。”钟子期心情复杂。

      要说音乐梦,虽然是他应付采访的答案,但也并非完全凭空捏造。如果不是真的喜欢,他也不会一心要去那个传说中又难考又难毕业的作曲系。只是在他的那个音乐梦里,与偶像、与商业、与Hertz那种地方,从来挨不上半点关系。

      关晗白不认同,他振振有词道:“怎么会没有必要呢!你看啊,你以后要想再就业,已经有了Hertz这份履历,还有人脉,到哪儿不容易啊?再说,万一你面试Hertz的音乐制作部了呢?找经纪人要个内推名额,知道内推名额多珍贵吗,哎呀,你没经历过春招秋招,是不会懂的……”他说了一堆钟子期听不懂的奇怪名词,又开始兀自感慨现在求职有多困难。

      钟子期接不上话,又不想暴露自己的孤陋寡闻,最后,他赌气般说了句:“总之,我不要继续呆在Hertz当偶像了。”

      *

      “你觉得钟子期有当偶像的资质吗?”

      “有啊。”银河就算回归了乖巧人设,也还是本质舔狗,“他没有的话,就没有人有了。”

      “你觉得他是一个合格的偶像?”

      “是。“

      “那如果刚才那个问题问钟子期,你觉得他会回答梦想和热爱吗?”

      兜兜转转,还是离不开最初的提问,甚至还又多挖了一个坑让银河跳。银河想“聊点能播的”,正好,那就顺着提纲,继续聊关于偶像和梦想的话题。

      “要不我现在去问问他?”银河不跳,还把坑给埋上了。

      纪良一滞,没接上话。十几岁的练习生能让导演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这谁见过啊,有几个胆大的工作人员交头接耳,低声笑起来。

      纪良清了清嗓子,身后立刻噤声。他重新找回被切断的对话节奏。

      “那你觉得,如果一个人不是真心梦想成为偶像,在咱们这个节目,或者说以后进入了这个行业,他能走得久吗?”

      “可那也不代表这个人不适合成为偶像呀。”

      银河的样子天真而耿直。

      纪良直觉敏锐,觉得银河意有所指,挑了挑眉毛:“比如?”

      银河并不上他的当:“没什么可比如的,梦想和热爱是观众想要的答案,那您其实完全没有必要纠结这么久,反正您也知道我们都会这么回答。”

      纪良不语,片刻后忽然回头对场记说:“这段剪掉。”

      他转过身再次面朝银河时,依旧面色和蔼,笑容带着长者般的宽容:“好吧,那我们还是直接用标准答案吧,虽然是无聊了些,但好歹稳妥。你说的对,我不该纠结这么久,咱们还有好多内容要继续呢。那就照你说的做,你觉得呢?”

      纪良冲银河抬抬下巴,说:“来,再说一遍。”

      “因为梦想和热爱。”

      *

      “你呢?你又是为什么来当偶像?”其实这个问题已经藏在钟子期的心里很久了,直到现在才问。

      不管怎么想,他都无法理解关晗白这样的人为什么甘愿来这里当个普普通通的一百分之一,就算侥幸赢了比赛,最终也不过是十一分之一而已。十一个人平分一份荣耀,又怎能跟已经在舞台上发光发热、原本是最靠近星星的那个人同日而语?

      “好吧,看来确实有很多人还是误会了音乐剧,觉得能站上舞台的人就一定是主角。”关晗白站了起来,努力适应着脚踝被绷带紧紧固定住的感觉,他原地蹦了两下,瞥向钟子期,话锋一转,“我发现你这人,真挺消极的。”

      钟子期笑:“我哪有。”

      “真的有,”关晗白坚持己见,甚至越说越笃定,“简直是我见过的最消极的人!好多人甚至都还没你现在一半的成就,但他们就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但我认识你这么久,从没见你开心过。”他想了想,又纠正了自己这种不严谨的说法,“应该是你没在我面前开心过。”

      槽点太多,钟子期最后只选了一个:“……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过得不开心……”

      “哦?你们?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嘛,”关晗白闻言,甚是欣慰,“那我就放心大胆的说了,你在我眼里一直就是个小‘不高兴’。”

      关晗白的指尖绕着钟子期的轮廓打了个圈:“看到没,就现在这种状态,这叫什么?游离!所以不管你是笑着还是怎样,看起来都不是真的高兴。打个比方,就像是有个人太久没呼吸新鲜空气,缺氧了,明明是因为屋里不通风,但是偏偏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反而认定是整个世界的氧气本来就很稀薄。”

      “……”钟子期抬起头,盯着他看了几秒,轻轻嘶了一声,“你这话绕的,差点没反应过来,是骂我呢吧。”

      关晗白眉眼温和,含蓄却诚实道:“反正一定不是在夸你。”

      “你还没告诉我,你真准备当偶像了?”

      说来说去,话题突然又转到了原点。他好像真的非常需要这个答案。

      关晗白点头:“对啊,当偶像没什么不好。”

      “可是你本来属于音乐剧的舞台,那是……”

      “特有逼格的行业,比当偶像高大上?”关晗白笑着抢答。

      钟子期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也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说。他干脆保持了沉默。

      “你知道每年全国八百多场音乐剧,有多少场上座率超过70%吗?”关晗白比出一个“三”的手势,“不到三十场。”

      “你知道那些打着‘场场爆满’的旗号四处营销的剧组,有多少票是企业赠票,商场券兑换,校园一折优惠、四折优惠,甚至是内部员工及其亲朋好友的福利票吗?”关晗白重新坐回床边,“他们最后赚的钱可能还没报的税多。”

      他顺势弯下腰,蹭掉鞋尖上沾的一小块绷带碎片,继续道:“听说,音乐圈还有一条鄙视链,流行的瞧不起商业的,独立的瞧不起流行的,搞舞台剧的瞧不起独立的。你看,那些越穷的,越冷门的,越没人愿意看的,反而越清高。”

      “知道为什么吗?”关晗白偏过头问。

      钟子期依旧没有接话。

      但没关系,得不到回应,关晗白便自问自答:“因为他们能拿得出手的,就只剩下这些廉价的姿态了。”

      他起身坐好,字字铿锵,直直落进钟子期的耳朵里:“但我不是,我,有的是实力。在任何一个领域,无论商业、流行、独立还是舞台剧,我都能做到最好。与其说我堕落了,不如去看看那些在鄙视链里自视清高的人,看他们每天生活在什么样的炼狱里。”

      “我没有说你是堕落……”钟子期的辩驳苍白无力。

      “嗯,我知道,不是在说你,是我有点激动了,抱歉。”

      下一秒,对话突然中止。

      外面的天快黑了,只剩下些许晚霞的余烬。他们两个人并肩坐在医务室的病床边,各自维持着由缄默构成的和平。

      唯一的动静是从门外传来的,医生在前面那间办公室里坐着,发出咔吱咔吱嚼薯片的声音。

      他们静静地坐了很久,直到天边最后一抹霞光燃烧殆尽,钟子期盯着窗外,在那苍茫冷清、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荒野郊外,连一盏路灯都没有,眼前的黑暗缓缓靠近,悄然吞噬掉他全部的感官。不知何时,医生走进来,把医务室的灯打开了。

      眼前被蓦然点亮,钟子期不适地闭上了眼睛。

      “我只是……我可能是有些幻灭,对我自己,对我现在正在做的事情……”钟子期的声音极轻,甚至都无法盖过隔壁再次响起的吃零食的动静,但他在努力地试图解释什么,“其实我已经快想通了,马上就能走出来了,因为……”

      他倏然闭嘴,没再继续说下去。

      关晗白静静等着,他等着钟子期把“因为”后面的话说完,却迟迟未能等到。

      于是他便替他补上了:“因为有人转移了你的注意力?”

      他没有说透,甚至没提及谁的名字,还是关氏话术里熟悉的拐弯抹角,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你说谁?”

      关晗白笑了笑:“你都为他翘了多少次训练了?还能有谁。”

      他早就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钟子期呼吸猛地一窒,但紧随其后的,却是释然。就像从头到脚每一处神经都舒展开了似的,轻快,通透。

      原来他也早就知道了啊,原来还能这么简单啊,原来是可以这么简单的。

      钟子期抬起脸,只是朝关晗白报以微笑。

      不再是从前那种单调的平淡,相当的明媚,还掺杂着感激与痛快,以及一点若有似无的羞赧,无言胜似有言,他就这样看着关晗白,眨了眨眼。

      他没有想过除了华宝之外还会有人理解,也没有想过被戳破心思时该如何整理自己的狼狈和尴尬,他什么都没想过,所以这一秒的释然,对他而言太弥足珍贵。

      彼时,关晗白忽然伸出了右手,紧紧握住钟子期的右手。

      如同领导会晤,坚定而庄重:“唯有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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