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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其乐融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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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被华宝搞出来的其乐融融的气氛登时又变得诡异起来。
平心而论,钟子期觉得自己没说错。如果当年在那些“黑帽子”冲上舞台一棒子挥向他琴上的时候,束慈没有立刻抱着贝斯躲开,在那群“黑帽子”揪扯他的头套时他们没有袖手旁观,兴许钟子期现在还当着三文鱼乐队的键盘手,上着心仪的大学,每天只需担心柴米油盐和考试发表,就算他最后兜兜转转还是走上偶像道路,也至少会有一双健康的手腕,很多动作可以毫无顾忌地做,舞蹈课上也可以少挨点骂。
其实他不是喜欢搞莫须有的假设的人,他几乎不会主动去想以前的事,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就这么平白说出口,可能是因为真的太疼了。
束慈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也不说话。
他正低头替他揉抚伤处。为了这只手腕,他曾经向老师傅学习了全套的复位技巧和按摩手法,原以为可以抵消掉一部分愧意,但似乎每多听一回那声喀哒响,心里的刺就多一根,扎得他思绪乱七八糟地飘。飘到了那年在破酒吧门口钟子期从一众敌意与陌生中笑盈盈对自己伸出手的瞬间,飘到了那个坐在钢琴前将倒弹的《鬼火》重新编曲后赢得了满堂喝彩的意气风发的少年身上,飘到了那时钟子期还拖着奶音甜甜叫所有人哥哥姐姐唯独把束慈站当遮阳伞坐当靠垫枕的光景。
以前的钟子期,可以毫无顾忌的单纯,疯狂的骄傲,玩命的没大没小。现在长大了,什么破绽都没有了,甚至还学会了大人们的必修课——说谎和对自己狠。
思绪飘累了,他叹口气:“银河,你去六楼6007,把柜子里的那个黑色包拿过来。”
银河不动。
束慈心里头乱着呢,话里难免压着火气:“包里有固定带,你要是不想看他这手就这么废了,就赶紧去给我拿来。”
银河动了,很明显地犹豫几秒,这才往门外走。他觉得束慈并没正面回应钟子期,企图转移话题。
银河不情不愿的离开,却对钟子期的伤半点不敢马虎,他想了想,决定先去趟四楼,再去六楼拿束慈的包。
“你怎么还随身带着那玩意儿?”
此时此刻,钟子期还在享受昔日大哥为他量身定制的高级按摩待遇,觑着眼,张口接过华宝送上的橘子瓣,那是他刚才从医务室值班大夫的办公桌上“偷”来的,大夫人不在。这等VIP体验让他爽到极致,头一歪就栽到了华宝的肩上,骨头硌得他脑壳疼。
“嘶——你这性能也太差……”
没等他吐槽完,华宝默默抽出病床上的那个白色大枕头往肩上一搭,迅速说:“来!你枕!”今天谁也不可以忤逆钟子期,这可是个急了连自己手腕都能给卸下来的狠人!
钟子期还在爽,呵呵呵地笑,也不跟他客气,往上一靠。
“为了以防万一。”良久后束慈才开口回答刚才的问题,他带腕骨固定带只是为了应急,或许潜意识还考虑过如果遇到钟子期会不会还用得上,的确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这么一想,他又觉得说不定是自己毒奶,心中郁结,想怒斥却没底气,最后语调竟然变委屈了,“只是没想到会用在这种情况!”
他到现在还蹲着,一大坨肌肉蜷堵作团,可怜兮兮的。
钟子期瞟他一眼,懒洋洋开口:“差不多就行了,蹲累了就平身吧,别跟我来苦肉计哈,不适合你。”
“你不是说做手术了吗?”束慈抬眼瞪他,“手术了还能这么轻易复发,你觉得是小事?”
“能多大的事啊?我唱歌跳舞两年了也没见它复发过,今天是特殊情况嘛,我不主动出击,万一他真想找我打架把我另一只手腕也给卸下来咋办?”钟子期抬头想看华宝,却只看到白花花的枕头面,“哎,说不定这个可以当我的个人技,你说咋样?酷不酷?就跟电影里头那样,《新世界》!《新世界》你看过没?那个假手反派!”
束慈咬紧牙关不让怒火漏出来,低吼差点破了音:“你再有下次,保证真给你安上假肢。”
隔着一个白花花的大枕头,华宝的声音传来:“子期你可别再闹了,脱臼怎么可能不疼啊?我看着就疼……咱们下次再遇到那种咬人疯狗,你就跟着我,我知道怎么处理……”
钟子期笑道:“你要怎么处理?”
“哎呀反正我垃圾分类做的好,垃圾见我绕道跑。这些你就不用管了,我可以保护你,真的。反正你别再这么冲动了,挺吓人的。”华宝连玩笑都开不下去了,难得用如此诚挚的口吻跟钟子期说话,他是真的被吓到了。
“行行行,你保护你保护……”钟子期也不跟他犟,拱了拱脑袋,撒一个娇,“提前谢过!”
他们说话间,银河终于回来了,一手拎着黑包,一手拿着几片暖宝宝贴。
“怎么去那么久?”束慈接过包仍旧面色不虞。
钟子期听着不高兴了:“你态度好点儿,跟谁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束慈气得语塞,满脸写着不可思议。谁大谁小?
银河坐到钟子期旁边,他倒是不介意束慈的态度,回答:“我去宿舍拿了点暖宝宝,可以热敷……”
“不需要。”束慈生硬道,拉开包上拉链,翻找起来。
钟子期拿脚尖踢了踢束慈的小腿骨,不满地嚷:“咴!凶谁呢你?”
“……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老老实实蹲好了,让你起来你再起来,”钟子期翻了个白眼,嚣张地开始护犊子,“连我银河弟弟都敢欺负,我看你是没受够社会的毒打!”
银河就只是乐滋滋地盯钟子期,手里转着尚未拆封的暖宝宝贴,塑料哗啦哗啦的响,如同挑衅。
这狐假虎威的姿势比钟子期更气人,但束慈还真不敢再多说一句,只是低头抿嘴一边在心里默背静心咒一边为钟子期缠固定带。
医务室的空调呼呼吹着热风,后来,这是他们四个人之间唯一仅剩的动静。
*
恶狼对疯狗。樊嘉木终究没斗过钟子期。
大家一开始实在无法理解他为何如此自毁前途,后来才知道,此人真不简单。
听说他利用备用手机给自己在微博上拉票,并且还有购物网站上买水军的消费记录。他是个人练习生,没背景没公司撑腰,全凭实力进了A班,可最终这却成了喂给他的一味毒药,起点越高,赞美越甚,对他而言便是空中搭阁楼,教他愈发畏惧失去。但真正致命的还不止于此。
樊嘉木是某网站八卦组会员,那个组里头天天都是些娱乐圈内幕爆料和黑历史揭发的帖子,关注人数奇多。他几天前在上面发了一篇题为“《美丽新世界》内定黑幕是真的!”的帖子,节目组找到并删除的时候阅读量已经破万了。
那个帖子是以参赛选手亲戚的口吻讲述自家哥哥进了一个多么残酷虚伪的“集中营”。痛快骂完节目组,剩下的就只是针对着钟子期一个人,先是说他从D到A的过程莫名其妙,特别像剧本,再说他有几天一直跟节目组在一起都不参加晚训,最后又说钟子期甚至都没有参加海选,因为海选的时候压根没听说Hertz会参加,海选结束之后才有了消息。
不管是真是假,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他都犯了大忌。
原本节目组想给他留点颜面,低调处理,等级评价后将他顺理成章归为F班,跟着租来的大巴车连夜拉回市区里,从此山水各边互不再见,谁知樊嘉木居然敢去钟子期面前蹦哒,还让他受了重伤。
《美丽新世界》的导演姓苟,在行里混了十年有余,资历高经验足,深谙电视台的经营之道,下午刚听说樊嘉木一掌折断了钟子期的手腕,他被吓得真不轻。
即使谁都知道钟子期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但他来自Hertz。这间公司可一直是平京电视台文娱中心最眼馋的合作方,作为娱乐业的香饽饽,他们的人脉横贯了商政法三界。听人说,Hertz今年疯狂并购他家,业务已经远远超过了音乐经纪和影视经纪的范畴,餐饮、公演、直播、流媒体样样涉及,都到了教人匪夷所思的地步。甚至还有Hertz某高层跳水成了凭房地产起家的玉兰集团的大股东,准备里应外合,生生扯出了一场盘根交错的资本故事。
就这样的“帝国”企业,竟然还会屈尊参加鱼龙混杂的选秀节目!奇哉怪哉!
可转念一想,也得亏是钟子期受了伤,换了另一个人,这事不一定那么容易翻篇儿,苟导有点庆幸。因为钟子期这人实在是过分懂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就比如此时此刻。
钟子期站得笔直,恭恭敬敬地立于门旁,他的伤处缠满了肉色的固定带,左手轻轻托住了右手腕,说:“我知道的,我会保护好自己,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您不用担心,我不会乱说话。”
导演和他周围的一众人脸色一个赛一个古怪,都是想松一口气却又不敢在他面前表现的太明显的那种拗道的古怪。
苟导挥挥手:“哎呀,你说说这事,唉哟可气死我了!”
钟子期已经听苟导说这句“唉哟可气死我了”八百回,那是他的口头禅,不管心情好坏,最后总是加上这么一句,边说边挥一下手臂,看着很是同仇敌忾。
为了把樊嘉木捅出来的篓子处理干净,节目组只得冒着得罪钟子期——也就是得罪Hertz——的风险请他将手上的伤说成是训练不慎摔倒所致,以此避免更多的非议。
他们传达得小心翼翼,而钟子期其实一点也不介意,他本来也没想让更多人知道自己有只脆弱的手腕,如果不是想一口气解决掉最近找上门的所有麻烦事,他压根也不需要再让自己受一次伤。
见钟子期答应得如此爽快,苟导犹豫半晌,决定一鼓作气,他说:“子期啊,现在你的手受了伤,肯定做什么都会不方便,而且近期里如果再剧烈运动又复发了可怎么办才好呢?唉哟可气死我了!我们小小节目组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啊你说对不对?你自己肯定也不希望手腕第二次脱臼,搞不好以后这就成了习惯性,更难治。你是偶像,一个健康的身体可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啊,明天不是就要选主题曲舞台的C位了嘛,想竞争的选手上台表演一段最后练习生投票决定,原本这个位置百分之百是你的!那肯定没问题呀,你懂的。可现在这种意外发生了,唉哟可气死我了,你看……”
钟子期差点就被这一长串铺垫绕晕了,幸而苟导稍作停顿,他立刻瞅准时机流畅接话:“我就不参加C位竞争了,端着一个胳膊也不方便表演,您还是按照孩子们的投票结果来吧。”
苟导欲言又止,眼巴巴望着钟子期,似乎还在期待着什么。
“我会跟经纪人说明情况的,因为不小心受伤了所以没法参加,他们能理解的。”
苟导心里的大石头可算是彻底落了地。
聪明人和聪明人对话费不了多少时间,各自解决了心头烦扰,钟子期捧着手腕,低头鞠躬,撂下一句“我会继续努力的!”便转身溜出了导演室的门。
回到练习室,他和那一排排黑压压的坚硬冰冷的摄像机正好打了个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