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脉不得语》黎丽

20、第 20 章

　　彩云镇的水祟闹得越来越严重，被水祟伤到的当地百姓和蓝氏弟子也越来越多。

　　温情起了个大早，简单洗漱了下，正要去招呼崔幼涟起床，自己好去做早饭，却见蓝思追急急忙忙来了。

　　蓝思追喘着大气，“温姑娘，昨夜又要好多人被水祟伤到了。”

　　温情想了一下想，道：“你等会儿，我马上跟你过去。”

　　温情动作很快，三两下崔幼涟便从床上起来了，睡眼惺忪的看着她。温情笑了下，摸了摸她的头，一番叮嘱过后，就抓过一张粉色的面纱，胡乱蒙了面，然后拿起医箱跟着蓝思追走了。崔幼涟从窗户看着他们远走，揉了揉双眼，想都没想倒头继续睡。

　　温情没吃早饭，跟着蓝思追走到第五家的时候，走路已经有点晃了，但什么也没说，忍了忍，看到病人继续把脉，该就地医治的就地医治，该开药的继续开药。

　　从第八家出来的时候，温情抬眼看去，想这一排排的屋子，里边可能都有受了伤的人，于是决定先费下时间，填饱自己的肚子再说，不然可真是得不偿失。

　　她转身正要喊蓝思追去给她买点吃的来，蓝思追却已经递了个烧饼过来，“温姑娘，你没吃早饭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啊。”

　　温情四处瞧了瞧，确定附近没有熟人之后毅然决然地扯掉面纱，接过烧饼就开始啃，“现在吃也来得及啊。”

　　啃了两口，又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你看出来了？”

　　蓝思追语塞。他的注意力全在那些受了伤的人身上，哪会注意到温情的变化。若不是方才他去解手，碰上了魏无羡，他还真不知道温情没吃早饭。

　　当时站在离茅厕十步之外的魏无羡一脸苦大仇深的看着他，待他走过去后将两个还热乎的烧饼塞到他怀里，“人家大夫没吃早饭，你看不出来啊。”

　　魏无羡这口气，他就愣了，他可不记得他哪里得罪过魏无羡。

　　魏无羡继续道：“别说是我给你的，记着，这是你自己买的。”

　　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只看得到魏无羡的背影了。

　　蓝思追看着正在啃烧饼的温情，突然她很熟悉，是以前见过而且关系很好的那种熟悉。挠了挠头，又盯着温情看了半晌，道：“温姑娘，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啊？”

　　温情抬眼看了蓝思追一眼，质疑道：“刚见面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说？”

　　蓝思追仿佛觉得温情是另一个魏无羡，魏无羡也是这样，说的话总能让他无法反驳，或者说是，不想反驳。

　　他笑了笑，继续带着温情往前走。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温情抓着烧饼的手紧了一紧。

　　日暮时温情回到家，把家里大大小小的屋子都找了个遍，愣是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她就想该是崔幼涟又闹着温宁带她出去玩了，也没多管，干脆去了厨房。厨房比平日里干净许多，温情到院子里抱了一堆柴火过来，正准备烧火，刚凑近炉灶，却感觉到一股微热的柴火气息扑面而来。她蹲下盯着炉灶里边看，果然看到了炉灶最里边还亮着点星火。

　　温情皱了下眉，起身在厨房里边转了一圈，发现晚饭已经做好了，累了一天了，她也饿了，拿起桌上的一双筷子就夹了块酸辣排骨往嘴里送。

　　又发现味道不太对，温宁做的酸辣排骨不是这个味道。

　　正想着，就听到院子传来崔幼涟的声音。

　　“阿娘！”

　　温情放下筷子，出了厨房门，却看到院子里站着的是三个人。

　　院子中的那一个人，一身黑衣，腰间是那把令人闻风丧胆的笛子，眉宇依旧是清冽少年的模样。

　　温情挪不动步子，也说不出话。

　　魏无羡牵着崔幼涟在笑。

　　魏无羡昨夜遇到温宁的时候，是故友重逢的喜悦。当时候温宁牵着崔幼涟，她叫他哥哥。崔幼涟声音软软糯糯的，无故的就牵动了他的心，他就递给崔幼涟一串糖葫芦，叫了她一声小妹妹，然后带着她逛了大半个夜市，给她买了一大堆小玩意。分别的时候，他才想起来问她的名字，“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崔幼涟笑着回答他，“阿娘叫我阿涟。”

　　他诚心逗她，指着温宁，“那这个哥哥叫你什么？”

　　她低头玩着手中的小玩意，头都没抬，“舅舅也叫我阿涟。”

　　舅舅？！

　　他抬头看温宁，温宁是手足无措的表情。

　　他摸摸崔幼涟的头，起了身，也不拐弯抹角，单枪直入，“舅舅？不是哥哥吗？温宁，她是谁家的孩子？”

　　温宁挠挠头，是视死如归的样子，“我家的。”

　　魏无羡道：“她叫你舅舅，怎么着，她还能是你姐的孩子？”

　　温宁看了一眼仰头看着他的崔幼涟，想总不能说她不是姐姐亲生的吧，这样似乎更加给姐姐添堵，于是狠了心，道：“是。”

　　魏无羡一激动，红了眼，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温宁吸了一口气，“阿涟是我姐姐的孩子。”

　　仿佛久经深海找不到海岸，此刻终于抱得浮木，魏无羡声音沙哑，“……你…姐姐…你姐姐…温…情…温情……还活着……”

　　温宁眸子下垂，点了点头。

　　失而复得是什么感觉？

　　魏无羡这一辈子鬼门关走了两遭，愣是没有这种感觉。当年重建莲花坞，他看着与往昔一般无二的莲花坞也没有这种感觉。而今，有人告诉他，告诉他温情还活着，告诉他他心爱的姑娘还活着，没由来的，这感觉就来了。

　　心跳比平日快了许多，胸膛中是一股子控制不住的兴奋劲。

　　可是，这时候有一双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大哥哥，你认识我阿娘吗？”

　　阿娘？！

　　魏无羡在房顶看了一晚上的星星，没敢去看温情。

　　他心爱的姑娘有孩子了。

　　孩子很可爱，跟她一样，有一双大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整个人都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孩子不怕生，是自来熟。才认识他就抓了小摊上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掂量来掂量去的，然后转身跟他说自己全部都要，要他给自己买。孩子很乖。舅舅说了要她叫自己哥哥，她就乖乖的叫。孩子高兴的时候，藏不住秘密。所以，她说，舅舅。

　　可孩子的父亲不是他。

　　魏无羡只觉得疼，哪哪都疼，疼得他无法呼吸，疼得他连酒坛子都拿不起来。

　　蓝忘机在地面抬头瞧见他，他也正好看到蓝忘机，他没力气叫他，只勉强笑了笑。蓝忘机许是知他心思，飞身到他边上，坐在离他大概有一个步子之外的地方。

　　“我们没早告诉你，就是怕你这个样子。”

　　他难得地没接话，也没话唠，就只看着那满天繁星。

　　蓝忘机叹了一口气，是极轻的，“如果实在过不去，就要学着放下。”

　　魏无羡是第一次听蓝忘机这样说话，沉默了良久，问他：“那你放得下吗？”

　　蓝忘机知道魏无羡说的是什么，想了很久很久才敢回答，“我放不下，所以，如果终究无果，我会守着他一辈子。”

　　魏无羡轻笑出声，“江澄真是好福气。”

　　又道：“我也放不下，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没你豁达，如果跟她没个好结果，我不能保证对她完全祝福。”

　　蓝忘机看了魏无羡一眼，没说话。

　　魏无羡这个人，看上去大大方方的，但其实比谁都小气。小气到至今上个金麟台都不情不愿；小气到明知道夷陵乱葬岗少有人来往，却还是在夷陵乱葬岗上设了屏障不许他人进入；小气到身上穿的那件衣服是补了又补就是不换新的。

　　魏无羡这个人啊，因为爱得太深，所以十足的小气。

　　蓝忘机起身离去，仍旧不言不语。

　　魏无羡的迷茫在清晨见到温情的第一眼开始，烟消云散。

　　他的姑娘沐浴在晨光中，眉眼如初。是云深不知处初见时的淡漠。是大梵山相助时的隐忍。是暮溪山时故意回头的善意。是夷陵监察寮时的不忍。是兰陵城中的破碎骄傲。是穷奇道雨夜的嚎啕大哭。是乱葬岗的明媚笑容。

　　魏无羡那时候就想，其实也没什么，她和别人成亲了也没关系，有了孩子也挺好，只要他还跟她在同一片天空下生活，只要他还能和她共赏一轮明月。如此，便也不为过。

　　所以他来了，来见她。

　　“温情，好久不见。”

　　温情咬着下唇，凝视着魏无羡，差点没哭出来，努力扯了个欢喜的微笑，也同他一般如向故人问好，“好久不见。”

　　魏无羡见温情这般模样，终究没忍住，松了崔幼涟的手，像很多年前在云深不知处后山那样，他向着他心上的人，不管不顾的跑去。

　　他停在她面前，笑道：“这么久没见了，抱一下可以吧？”

　　然后没等温情回答，就直接将她带进了怀里。

　　身体比思想诚实。魏无羡抱温情抱得很紧，像那年崔宅一样，是要把温情融入骨血的力道。温情觉得疼，但没挣开，只是抱着他的手又用了用力。

　　这两个人，过去十六年里边彼此都以为对方已经死去，却都坚守着各自的执念。魏无羡知道温情希望他好好活着，所以他便好好活着。但是死后他要做个孤魂野鬼，因为被挫骨扬灰的人没有轮回，他想陪着温情流浪。温情知道魏无羡希望她好好活着，所以她便好好活着。她想，死后她要选一个清白点的家庭投生，这样就不用成为过街老鼠，这样或许还有跟魏无羡一世白头的可能。

　　可他们谁都没想到，这一世，他们，还能再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