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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谢爷留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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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谢爷啊,今儿个又来了?”茶馆管事尚筱菊连忙迎上。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自从东哥被送出天津城之后,这谢金谢家主就天天来茶馆报道。这本没什么稀奇的,但问题是日日戏也不看,评书也不听,甚至连正餐也不用,就包个包间喝杯茶等着郭家少爷郭麒麟,从早到晚。按理说,两三日都没等到人自然会派人去通传一下,这谢爷反而叮嘱茶馆的人不要去给郭少爷添麻烦,是以这都五六天了也没见到郭少爷。
而郭麒麟郭少爷这几日又去哪儿了呢?自从那日与父亲详谈过后,他突然意识到即将面临的一系列挑战和责任,于是把自己闷在房中,上午查账、下午就和栾管家打听内堂各大家的状况及往日里埋好的棋子如今都在什么位置,夜晚就一人月下掌灯提笔梳理着内堂错综复杂的关系和交易,谋算着从谁开始动手,又是何时需要开始设局埋线,剥茧抽丝流畅清理。这几日除了父亲母亲还有管家,他谁也没见,尽管有些焦头烂额但他心中还是升起了一簇火焰,慢慢的、慢慢的星火燎原。他可以担下整个郭家,他会坐稳家主之位,他会独当一面。
“劳烦管事的准备一下纸笔,今儿个就不等少爷了。”谢爷在进门前俯身在尚管事耳边叮嘱道。
“谢爷放心,那茶水还是照旧?”尚筱菊在前头引着谢爷走过拐角,推开包间门。
“嗯,有劳。”谢爷颔首示意后玉葫芦一甩,攥在手心,抬腿就跨过门槛走进房内。
“那谢爷稍等片刻,马上为您备好。”尚管事笑着应下,退出房间的时候还贴心的将包间门拉上
房内谢爷翘腿坐在官帽椅上,身体舒展,双肘撑在扶手下颚微扬,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梳起背头露出宽厚的额头,玳瑁框的眼镜中和了他五官的棱角,显得竟有些温文尔雅,就这一副另人迷惑的外表当年可骗了不少小姑娘。一米九三的个头,面容温雅,学富五车、上无高堂,年纪轻轻就稳坐家主之位,有好几年都是江浙大家闺秀们的夫婿首选。奈何这人却生生从年少起拖到了三十四五才堪堪娶妻,如今儿女双全,还是咿呀学语的年纪。可这件事真要论起来,他这辈子最愧对的就是他夫人,要不是他和李鹤东,他的夫人也不至于要嫁给他。
你问嫁给他谢爷有什么不好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谢夫人的委屈,那些个艳羡过她的姑娘们没一个能理解。当年谢爷和东哥在一个屋檐下照顾陶云圣的时候情愫暗生,但碍于身份特殊两人并没有挑破那层窗户纸,反而是一直这样不清不楚的陪在少爷身边。陶云圣其实也很清楚二人的感情,无数次劝他们不要顾忌太多,人生苦短若是留下太多遗憾,那又何必走一遭呢。遗憾的是二人并没有听进去,反而是更加退缩,生怕对方因为自己而受人非议,唯有在宅子里面才稍微放松一些,插科打诨逗趣调侃。日子久了,陶云圣也习惯于他们二位的方式,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多少有些意难平。
还没等他的‘意难平’平下,谢爷就因为替东哥出次任务的时候大意失策,危在旦夕,所幸被现在的谢夫人所救,才得以活下来。只是当时谢夫人只是闺中小姐,她救人的时候也才十五六岁,整整小了谢爷一半,可以不在意男女之别,但她父母宗亲并不这么认为。他们逼着谢爷抬她进门,好攀附上谢家高枝儿,不然就以不知廉耻为由、浸猪笼以示惩戒。当时谢爷远在南方联系不到东哥,人又离不开这女方家族,便是无比焦躁,实在是进退两难。
后来有一天晚上,当时还是少女的谢夫人独自掌灯来到厢房见他,与他说了一席话,他便毅然决然答应了这门婚事。她说:“谢爷,我出生在草药世家,自幼仰慕您的才学能力,说我不想嫁您那定是骗人的。但我无意以此要挟,救人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这些,很抱歉让您为难了。若是您有想娶的哪家小姐,还请不要辜负了人家,我在这氏族里没有母亲支持本就过得难受,一死了之倒也算是解脱了。还请谢爷不要为我为难,左右我也没什么牵挂,不值当牵绊住谢爷。”
说罢,便想起身拎灯离去,却被谢爷一把隔着袖子攥住手腕,她疑惑的看着他,不喊也不叫,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没有:“谢爷这是何意?”
“若是我这辈子都不能回应你的感情呢?你可还愿意嫁?”昏黄的纸灯笼下闪烁着烛光,映在他的脸上却依旧看不真切的神情,让她沉默。
“算了。”
“谢爷这是要带我走?”
“我明媒正娶你进门,不抬姨娘通房,后院就你一人可好?我给你整个谢家做支持,给你我所有能给的以报救命之恩。只是,除了感情。”他明亮的眼神透过镜片看着如嫩芽一般的少女,他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太自私了,如果没救他,她本该有美满的家庭幸福的一生。
“谢爷放心,我还没有那么蠢,我不会过问的。”少女清冷的眸子里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平静,仿佛对这样毫无希望的人生无动于衷。
“对不起。”谢金满心愧疚,但只说出了这三个字。
“足够了,救你一命我赚了。”说罢回头粲然一笑,手腕上的镯子碰撞出清脆的响声,从此这个画面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直到死,他想到的都不是东哥和他的点滴,而是这个他亲手埋葬了少女一生的夜晚。
他对不起她。
因为他和他的感情不被世人所理解,他娶了她作挡箭牌堵住了长老们的嘴,也斩断了外面想往他屋里塞人的念想,他说:他们夫妻二人感情甚笃,再也容不下第三人了。
只是这第三个人到底是谁呢?
谢金谢家主大婚之日,李鹤东喝了好多,吐了几回却怎么也喝不醉。他不是没料到这一天,迟早的事,他身后是家族,不像他也就只剩下个哥哥了。不会有他与他喜结连理的那一天,那就注定他要另娶如花美眷,从一开始退缩的时候不就早就想好了吗?今生无缘,他只有驻足旁观的分。
无论谢爷跟他解释多少,无论谢夫人怎样表达她身为旁观者的立场,他李鹤东都不想相信了。爱一个人太累,何况这根本就不能怪她,没有这个谢夫人还会有下一个,他们两的懦弱就注定了今天的局面。他的怨气不过是借着日子疯狂的发泄在他人身上,他们本无辜,奈何都是命。
“谢爷,你好好对她,我就先回了。”东哥打着酒嗝拍拍谢爷的背,难得的笑了几声,转头再看着一脸愧疚,但又无从开口的谢夫人,柔声道:“夫人,放宽心。这是你的,他啊命里不归我。嗝,我还等着夫人的孩子呢,若是不嫌弃能让我当个干爹吗?”
谢夫人回他一个苦笑,她一个人哪儿来的孩子?
李鹤东没再说话,摇摇晃晃的拎着喝醉的少爷就离开了谢宅。
谢爷站在门口久久没有收回视线,谢夫人推了推他:“去追吧,别后悔就成。”
谢金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扶着夫人的肩往里走去,情深不知说给谁听:“就这样吧,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了。”
谢夫人叹了口气,直接就把谢金关在婚房门外,清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活该。自己睡书房去。”
谢金瘪瘪嘴,认命的离开;而谢夫人靠着床沿坐了一夜,也想不明白今后她到底该如何自处。
再后来,谢爷还是成天跟着东哥云圣瞎混,只是再也不在外面喝到醉,每每晚宴也会早早离场回家。他和东哥还是挚友,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对夫人的愧疚他在尽力的弥补。两年后,谢家龙凤胎平安降生,两孩子开口的第一句不是阿爹阿娘,而是‘东东’。
李鹤东很喜欢这两个孩子,又怕谢夫人介意,只能控制着自己一个月才来看一次,每次都给孩子带一堆的礼物。他从来不夸宝宝多像谢爷,反而时常夸夸妹妹眼睛长得真漂亮,一看就随了母亲。
三个人的故事,两个人何其无辜,一个人满心惭愧。
扯远了
按照东哥的计划,玉牌经由关九海的手送到他谢金这里,等本家发难,派人搜寻未果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交还给郭少爷。如此一来,玉牌失踪,在陶家这里没有证据定罪,反而是回到郭少爷手里保障了郭家的安全。
他要亲手将玉牌交给郭少爷,于是连续几日都来茶馆等待少爷。但实在不巧,少爷根本没有出门。他没让人通传,一个是因为陶家本家还在派人搜寻玉牌下落,他需要拖延时间,另一个是因为他的私心。他担心东哥,他无比清楚陶老爷为了要控制郭家,给他们主仆二人下了阴阳令。少爷只知明面上的,阻止和姜氏的交易就行,实则不然,老爷在背后给东哥下了死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半路截掉玉牌,派人控制郭家里的夫人和二少爷,挟天子以令诸侯,彻底拿下郭家。只是没想到,东哥做了前半部分,再设计丢掉玉牌,让局势不再明朗,拖延时间之后再不了了之。所以,当陶老爷意识到这人将了自己一军还能留着他的命吗?不可能的。
越是等待,他就越是担心,也开始动摇。玉牌在他手上,虽然东哥让他直接归还,但不可否认的是,目前这是唯一一个能都救出东哥的筹码。加上前两日传回来的消息,东哥被绑在军营总校场的擂台上,公开执行鞭刑五十,不能上药,不能休息,就这样绑着三天。这人能熬的下去吗?他知道东哥不简单,铁骨铮铮百折不屈,但是他到底是舍不得。这只是个开始啊,时间拖得越久,他受到的折磨就越多,一次比一次挫伤尊严,若是真的扛不住了怎么办?
他舍不得,他看不下去,所以决定违背东哥的意愿,独自带着玉牌回浙谈判,他要靠这个救出东哥。
今日他来茶馆不再是为了等候少爷,而是来留信一封,由夏老板转交给郭少爷。
郭大少爷亲启
「麟兄见字如晤,
吾于茶馆侯汝多日,奈何麟兄事务繁忙难得一见,遂留信一封,望君细阅。
玉牌于九海与东子之共同努力下藏于吾处,东子叮嘱吾于万事皆息之时秘密转交与汝,只是近日吾思前想后、心生动摇,遂决定携玉牌返浙与陶老爷谈判,换取东子平安。望汝原谅鄙人之私心,吾着实不忍置其于水火而不理睬,万分愧疚只得待归来之日再登门请罪。届时,吾谢金今日所欠之人情,必倾举家之力报答少爷之恩,望少爷见谅。
此次返浙路途遥远,吾欲尽量拖延谈判进度,为汝争取时间以更换所有秘密节点、线路、口令、买卖家联系方式等,以求将伤害降至最低。即日起,七日为限,吾必尽全力拖满七日,望少爷尽快行动,事出从急。
他日,若顺利、定携东子登门拜访,磕头请罚。
顺颂
时祺
谢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