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面》落字诀

59、第57章

　　苏念城亲手带出来的手下一溜烟地站在楼梯间的门前，看着他们平日威严不可侵犯的长官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方地抱着一个男人，甚至亲昵地凑到对方耳边温言细语。

　　几个大汉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心有灵犀地选择了视而不见，安静得极力想隐藏自己的存在，等候命令。

　　张易渊放轻了呼吸，他的鼻尖充斥着苏念城身上那股颇为独特的香水味，仿佛带有一种安神的作用，他感觉自己能冷静下来了，暂时，他没有要折磨死那个主刀医生的念头了。

　　“...好了。”张易渊反手摸上了对方的后背，用力擦了一把后才松开，嘴角划出一抹极浅的笑容来，“我已经没什么事了。”

　　周围大汉的目光继续侧移，心里念叨着这俩什么时候能想起这是什么地方来。

　　想好苏念城没有完全被‘男色’所惑，在张易渊情绪看起来平稳后，他就率先打开了通往底层的门，所有人目光所到之处是一条横向的，一片狼藉的走廊。

　　这底层其实如张易渊记忆深处一样，四处溅落的血迹，各种擦蹭的痕迹，夹杂着不知从而何来的哭喊尖叫，连空气都充斥着惊恐和浑浊。

　　苏念城才想起张易渊当初在那个冬夜，用一种回味噩梦般的语气说：那是一个地狱。

　　这是一个真实的地狱，与研究人员身上代表着救死扶伤的白大褂形成了一种鲜明到刺目的对比。

　　在场众人都算是见过生生死死的好汉，但一下子看见这场景还是忍不住皱眉，押着那中途抓来的研究员哥们儿嫌弃地看了周围一眼，一脚将绑住胳膊塞住嘴的研究人员给踹出了走廊：“妈的！给老子到前面带路去！”

　　那男人如蒙大赦般往前跑了几步，也小心翼翼地向走廊右边走去，众人见到连忙跟上，而这时候，他们也发现离那些鬼哭狼嚎的声音越来越近，甚至还有人的说话声。

　　张易渊和苏念城在后面跟着，押着那研究员的大汉走得很是小心，眼看着要走到走廊尽头，一间间镶嵌着大块玻璃窗的房间出现在他们面前，房里似乎就站着两个人，边上还驾着一张手术椅。

　　手术椅上是一个疯狂挣扎着的女人，凌乱的黑发糊上她的脸颊，两条胳膊上全是一道又一道的伤痕，从上面流出的血像是不要钱一样顺着她的指尖在地上淌了一滩，那场景不可谓不让人触目惊心。

　　原本在前面安静带路的研究员突然用力一挣，即使没能挣脱那大汉的束缚，却招行险着地一脚伸了出去，将他脚上的皮鞋给甩飞起来砸到了玻璃面上，发出‘咚’的声响。

　　“什么人？！”里面两个研究员一转身，迅速捕捉到了在走廊上没来得及蹲下的几人的身影，大声喊了起来。

　　站在前面的苏念城却是眉头一皱，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在这封闭的地下室会让人自然地有安全感，再加上他们配备了武装人员，在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凭那两个研究人员的身手，不应该立刻警觉到怀疑是外人才对，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们对外人进来这件事早有准备！

　　“有埋伏！撤退！”苏念城毫不犹豫地下了命令，队形也一下子换了方向，有人跑进实验室里三两下把人压制住到走廊，给他们腾出了一块可以放心当掩护的地方。

　　即使他们防备的动作再快，走廊的另一头已经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在这其中更让他熟悉的是枪械之间的碰撞。

　　没人给敌方喘息的机会，在狭路相逢的那一刻，双方火力一触即发，苏念城这头的前锋反应稍快，稳稳地打响了第一枪。

　　在这没有多少空当可以躲避的长廊中，自第一声枪声打起，所有人就迅速分散开来，各自躲入两边的房间做掩护体。

　　外面就是枪林弹雨，张易渊和苏念城迅速跑进其中一件手术室，刚好那被他们提来带路的研究员竟然先一步躲在了这里面，三人相碰后刹那的怔愣。

　　但这不过是暂时的，下一刻那研究员神色一厉，偏借着自己在里面的优势，将匆忙进来的苏念城和张易渊揪住，猛地往外一推。

　　苏念城反手一抓对方胳膊，抬脚就是凶狠一踹，这足以让他自己避过那男人的纠缠，却让对方腾出了双手拽住了另一边的张易渊。

　　张易渊来不及躲避，被那男人将上半身推出了掩体之外，后者死死抓住他，任苏念城在后面拳打脚踢也不放手，大有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意思。

　　躲在对面房间的大汉见到此情况，便拱手伸出枪口帮一把，可是研究员和张易渊贴在一起，那大汉瞄了瞄，根本无法下手。

　　张易渊被迫和这个人形沙袋一同在枪林弹雨中探了头，虽然他已经一手揪住那男人的领子，用手拼命地用手肘撞上对方的胸膛，奈何那人死不放手，神色狰狞地挨着打。

　　“他娘的...!”张易渊一咬牙，眼眸间掠过一丝戾气，陡然一个侧身住着那人侧躺，在你抓我躲之间爆出一声沉闷的枪响。

　　苏念城正要开枪，就看见张易渊腰腹的衣服红了一片，紧接着后者一脚踹开了那个捂住腹部抽搐的男人，他忙抓住张易渊的手，一把将人从地上拖回来。

　　“没事吧？！”苏念城一把摸上张易渊染红了的衣服处，盯着地上这个脸色白得像纸一样的男人。

　　张易渊摇了摇头，几发子弹就齐齐打在了他身后的门框上，惊得他一缩脑袋往里靠。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车轮战我们没有优势，得抢到先攻的机会。”苏念城往外看了一眼，对面的枪弹看起来似乎很充足，如果他们停了，对方必定会冲上来包围。

　　张易渊抓枪的手其实还在抖，但他不动声色地按住，顺便满脸嫌弃地噌去满手的血迹：“那...你有什么计划？”

　　苏念城简洁明了地回了两个字：“跟上。”

　　张易渊看见苏念城突然伸出抢，对不远处的楼梯间的门开了两枪，周围几个大汉就端着枪一副要突围的样子从掩体中跑了出来，仿佛一瞬间身上都多了什么刀枪不入的神功护体，悍不畏死大步向前。

　　那速度快到张易渊都差点以为他们的计划就是自主缴械投降了，亏他还想起苏念城那句斩钉截铁的跟上，只能起身英勇就义。

　　却没想到他英勇就义的行为还没得到确认，楼梯间的门就突然被人打开，一只手迅速伸了进来，顺带扔了两颗黑色的球一边一个公平公正。

　　但是等球滚到地上，落入众人眼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止了射击，特别是跑最前面的那个兄弟惊得几乎要蹦起来：“我操！黑蛋！！”

　　这可是最不能出现在这地方的东西之一，无论如何这玩意儿一旦炸开，地下室发生坍塌，他们都要完蛋！

　　于是对面的人根本不需要指示，纷纷找地方逃避，这本是一个生死难料的局面，张易渊也后退了几步，却看见苏念城这艺高人胆大的不退反进，飞速地朝对面走去，手上的枪端得很稳，开始了他们的抢攻。

　　就这么半分钟的功夫，几枪一个，敌人那一方一下子就仅剩几个人在抵抗。

　　张易渊惊奇地看着这伙人，不得不说那带头的大汉逼真而不浮夸的演技起了很大的作用。

　　“都老实点！不然一枪一个！”大汉威胁道，“把枪扔过来！你，还有你！转过头来！”

　　他指的是那个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却背着身对他们的一个男人，此人看起来高高瘦瘦，没有那种文弱知识分子面对枪口时的慌张，对方很冷静，而且冷静得过头了。

　　“刘近由。”随着张易渊的声音在走廊中响起，那背对着他们的男人顿时转过头来，是一张颇为邋遢的脸。

　　这个刘近由看着张易渊甚至还有些和老朋友相遇的欣喜：“0392？我们很久没见了，你身上的口子都好了吗？我记得我做了点小手脚，取血的口子应该是不会轻易好的。”

　　“...”张易渊咬了咬牙，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像是从缝隙里挤出来的几个声音，“药剂...在哪里？”

　　“药剂？”刘近由笑了笑，似乎想靠近一些说话，却又被站在前头的一个大汉警惕地隔开，他便站定不动，“你一把火毁了所有，就算真的有，那也是被你带走了吧，你的血包可是全没了，我还特地的跑回来找过，甚至让人提取了许多灰烬也没能找到一丁半点。”

　　张易渊呼吸的节奏略微一变，脸色又白了一点。

　　他想起了那时的事情。

　　他自然知道对方可能会从下水道里提取残留，为了杜绝这种可能，他将那些玩意儿一滴不剩地全喝了，一共八袋子血，他自己的血。

　　一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疯狂地吞咽着腥味浓烈的液体，他几乎都要觉得自己成了个茹毛饮血的怪物。

　　他不想再提起这件让他多次恶心的事，于是重复了一遍：“要是没有药剂，你们抓一批又一批的人过来撩骚吗？现在研制出来的药剂到底在哪里？”

　　“刚研制出来的药剂？那也是原来的，你身上应该带着一份吧？”刘进由说。

　　“药剂你们外流出去了？”张易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了一句。

　　刘近由却恍然大悟般地叹了一口气：“原来你是想知道这个，是有什么人已经威胁到你了吗？但是很可惜，你不会知道这实验室的主人是谁，卢大帅的手下也只是一个烟雾弹...”

　　张易渊上前一把揪住刘近由的衣服，瞪着对方的眼睛：“这么说你知道？”

　　刘近由便笑了，但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笑容分外可恶：“我不知道，但是0392，你作为一个最成功的‘转换器’，是不可能轻易被埋没的，金子总会发光，而那个人，深知你的光芒。”

　　他刚说完，张易渊就将枪口抵上了他的胸口，神情分外冷漠：“如果有时间的话，我真应该让你这人渣试试你刀下实验体的感觉，给你一枪太便宜你了。”

　　“我记得三年前你不是这个样子的，你现在变得有底气了？”刘近由似乎有些疑惑地打量了张易渊一转，“不...你是和他们一样了，嘿嘿，果然，在疯人院待过的人出来，又怎么会正常到哪儿去...”

　　“你现在...害怕手术刀吗？”

　　张易渊的眼神稍微变化，那张脸慢慢地染上了一点愤怒，那轻如呼吸的话语传进他的耳中，却像钢针一样让他刺痛，但不等他做出任何举动，一旁的苏念城就干脆利落地抬手给了刘近由的腿一枪。

　　那刘近由大概也只是心理变态，生理痛觉还是十分正常的，当下惨叫了一声，倒在地上掐住自己的腿，看起来十分痛苦。

　　站在前头的大汉硬是马后炮地配了一句：“问你你就回答，还他娘的敢反问？！娘们唧唧的，不要命爷就送你一程！”

　　“0392，哈哈，这就是你的命，从你被带这里来的一刻起，你就没有选择了，解药...也救不了你。”刘近由说不出是哭还是笑，只是那种盯着死人的目光实在让人头皮发麻，直到张易渊毫无预兆地举起了枪。

　　匣子炮的尖锐爆炸声在走廊中接连响起，一连八发，子弹连带着手枪主任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打在那个男人的身上，几乎集中在对方心脏位置的一个点，一枪接着一枪打得血肉模煳，溅起的血都已经无人在意。

　　手中的枪已经打完了最后一发子弹，轻飘飘地溢出了一丝缭绕的烟雾，紧接着被主人狠狠的甩到了地上。

　　他已经把那个造成他噩梦的人杀了，但他已经是个病人了，噩梦却还未结束，那场实验遗留下来的不仅是生理上的缺陷，还有心理上的。

　　他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现在是，以后是，这辈子都是。

　　不存在解药，副作用的持续性是个未知数，因为从没有人像他这样一次性注射了这么多剂量。

　　所以他的生死，也是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