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面》落字诀

58、第56章

　　这一次来疯人院旧址的可不止他们两个，苏念城的部下的人先一步到了旧址附近的小树林里，既是埋伏则是等候。

　　张易渊身体随着车子压过大坑而晃了一下，他扫了一眼旁边专心开车的苏念城，先聊起了收到信的事：“我刚回到家，我姐就给了我一封信，是那个藏头露尾的家伙的，你有什么看法？”

　　苏念城没表现出多少惊讶：“上面有什么说头？”

　　“那家伙说我们会找到线索。”

　　“这么说，他知道我们的行踪？”苏念成迅速瞥了张易渊一眼，“你在担心这次的事。”

　　张易渊摸了摸下巴：“看来是我想太多，你完全没有要趁机先退的意思。”

　　“我们进去只是摸个门道，这个实验基地藏得这么密不透风，显然是不想让大帅们知道，如果不是你这个实验者带路还不一定能找到。”苏念城将车子开到上一次停车的位置，“就算我们捅了篓，子也会有人帮忙填上。”

　　张易渊嗤笑一声，知道对方有安慰自己的意思，心情也好了一些，推开车门从座位下来，脚才落到地上，他一张脸就忽然僵住。

　　苏念城随着张易渊的目光方向看去，神色也变得颇为微妙，疑惑也不比后者少多少：地上有一排脚印，断断续续，直到树林深处，可问题就在这于这脚印只有他们的三分之二大小，应当是个女人的脚。

　　“这地方昨天下过一场雨，脚印很有可能是那时候留下的。”苏念城说。

　　张易渊喉结微动，语调怪异地问：“你确定...你手下里的人没有姑娘，像是小桐小姐这样的？”

　　“我那是正式编排的兵，每一个都有登记，有没有花木兰混在里头我必然知道。”苏念城看着那排脚印停了停，走到了前面那颗大树前，伸手揪下了上面绑着的一条深蓝色的布，“信号没变，我们还是继续。”

　　两人进到了树林，地上那一串女人的脚印已经消失了，张易渊本来是一路盯着那排脚印，现在找不到了，他非但没有安心，还膈应得很。

　　所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谁知道这躲藏起来的人会不会突然出现放冷刀。

　　张易渊和苏念城躲在一丛高草后面，仅仅露出两个脑袋来往外面瞧，前者立刻发现不远处竟有一丛草无风自动，在林子里诡异得很。

　　苏念城却在看到草后，直接拉着张易渊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几丛高草后的一片空地撞入两人眼中，豁然开朗。

　　...他娘的，这一小丛草后面居然藏了五个大汉！

　　张易渊在后面一扫而过，嘴角抽了抽。

　　这五个大汉身高虽然不突出，但形体上显然比张易渊和苏念城都要宽了一圈，张少爷顿时在这么一番比较之下，成了全场最瘦弱的男人。

　　“苏处长！”五个大汉一个接一个站起来，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整齐划一，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

　　“嗯。”苏念城腰板一如既往地直，但现在不由得多了一种训话教官的感觉，“文乾他们呢？”

　　“报告处长，他们在那边。”这个跳出来回话的男人伸手一指，众人看去，那边的一棵树后头似乎也有人。

　　“里面什么情况？”苏念城一扬下巴，方向是那个疯人院的地下入口。

　　“半小时前有大货车来过，今天虽然是星期天，但距离上一次实验品过来还没有半个月，所以到的只有一支换班队伍来送物资。”那回话的哥们儿板着脸道，“换进去的人也应该没有问题。”

　　“呃，你们在这儿守了这么久，有没有看到一个...女人？”张易渊忽然开口问道。

　　在场的六道目光立刻齐刷刷地落到了张易渊的身上，除了苏念城外，不可避免地带了点疑惑和探究的意味。

　　张易渊：“...”

　　我没说过什么话吧？

　　那回话兄弟的看了看苏念城，发现自己上头没有要打断的意思，立刻回了一句：“没有。”

　　气氛又随着安静而莫名蔓延开来一阵尴尬。

　　“先过去那边汇合，留下两个人在外头放风，其他人跟我下去。”苏念城说完看向在旁边跟着的张易渊，“下去之后，恐怕就要你来带路了。”

　　“那一次大火之后也不知他们会不会重新布局，我现在进去八成也是抓瞎。”张易渊说道，“我记得第一层是关押病人的地方，病房的门都很结实，统一朝向中央走廊。如果还关押着病人的话在他们面前揍人可以，但千万别见血，不然他们就等于一排报警器闹个不停。”

　　后面几人顿时严肃地思考起来：杀人不见血，还不能有声音，那真是较高的技术要求。

　　苏念城一共带了十二个人，除去在外头把风的两个，这架势其实不算小，加上这伙人每个都背着枪，看着更像是洗劫营地惯犯。

　　一群人猫着腰穿过草丛，围在了那个被沙子掩埋起来的地下室入口边上，几人七手八脚地划拉开那些泥沙，苏念城蹲在边上，伸手谨慎地敲了敲，一段有节奏的暗号通过声音传了进去。

　　很快，里面也反传出来一阵敲击声，随即有人轻手轻脚地在门后捣腾些什么，这门一颤，有人把它推开了，许些泥沙泄了下去，里头探出一张老实人的脸。

　　张易渊发现这男人穿着和那次他们来时看到的队伍一样的制服，楼梯下面倒着个人，姿势被摆得有些别扭，不知死活。

　　看来他们混进去了个看门的。

　　外头的十几人蹑手蹑脚地从楼梯走下去，才看到这楼梯是被一扇门隔开来的，门后应该就是地下室，至少张易渊看着这地方就不觉得有荒废的迹象。

　　此时这群人训练有素就体现出来了，有人先去拉开半掩的门看了一眼，才又将门关上，对身后的同伴点点头。

　　“还有一个呢？”苏念城问，他留了两个人混进来，结果守门的只有一个。

　　“跟着带头的和那些研究人员到了第二层。”守门接应的兄弟说。

　　“那就先不管他，总会跟上的。”苏念城犹豫了一瞬，把张易渊拉到自己跟前，“我们先进去，目标是他们的资料文件和实验成果，记得尽量不要在病人前杀人。”

　　几人一点头，就以苏念城和张易渊为首，陆续从这扇门进入地下室，他们默契地分成了几个小队行动，苏念城这边也跟上了个叫胡尚的男人。

　　苏念城带头，胡尚断后，张易渊夹在中间，他从那道门出来，立刻吸到了这底下独有的称得上是熟悉的空气，心跳陡然加速了。

　　他不喜欢医院，因为医院的气味和装饰都和这里很像，但是这里更多且更明显的，是死气沉沉的味道。

　　脑海中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许多画面来，耳边是疯人院里那些病人们发出的怪叫声，透着一种怪异的欢愉，走廊上拖出的一路血迹未干，像是能从这浓郁的消毒水味中闻出一点异样的腥气。

　　张易渊的脚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的再也无法往前挪动一步，他一手按在了墙上，呼吸越发急促，直到苏念城转身拉着他，被用力抓痛了的感受，才让他从那边闪烁的片段中脱离出来。

　　他已经满头大汗了，在场的另外两人都看的出来。

　　“你还能继续吗？”苏念城轻声问道，他大概是知道重新回到这里来，对张易渊来说是一个难关，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理智认知上。

　　张易渊缓慢地摇了摇头，他说不出自己现在的感觉是不是全然的恐惧，因为他还有一种奇怪的冲动，把他的精神拉到了一个顶端。

　　旁边跟着的胡尚看了看张易渊，显然犹豫着想询问什么问题，但一对上苏念城的目光就将问题吞了回去。

　　虽然有点好奇，但这事儿实在不能问，问就越了他长官的界了。更何况苏念城不知为何对这个几乎可以归为拖后腿的家伙照顾有加，平常执行任务最多6人，他长官最不喜欢多人。

　　因为人越多事态越难控制，可这次出动了十多个，难不成是为了保护这个张先生？

　　这一插曲对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没有造成影响，虽然胡尚脸色古怪地看了几眼张易渊那只拽住了苏念城衣角的手。

　　他们进来的门应该是位于这个不知规模的地下室的一角，左边只是两个铁门紧闭的休息室，右侧看去是一条长廊。

　　苏念城正想着要不要去探查那两个地方，下一刻离他们最近的房间的门就突然被打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就这么急匆匆地出来，猝不及防地和他们撞了个正着。

　　“真是麻烦...哎？你们...!”那男人还没说完，一个拳头就直接送到了他面前，后面那个大汉立刻上前一步，一手捂住对方的嘴巴，苏念城直接拖着人就往里走，张易渊紧跟着进去顺手关上了门。

　　三人在被莫名抓住的男人的呜呜声中对视一眼，意识到绑人这种行为他们都莫名地熟练。

　　整个过程十秒不到，那个男人疯狂挣扎着，却只能又惊又怕地看着他们。

　　张易渊盯着那男人的脸看了很久，突然从苏念城身后走出来，表情变了变。

　　“...我认得你。”张易渊站在那个男人面前，伸出手揪住对方的衣领子，刚才揍出去的一拳兴许是太用力，骨节处都有点泛红，但他已经感受不到痛了，只是低低地问了一句，“既然你还健在，那么我的那位狗屁主刀医生呢？”

　　那男人小声地喘着气，看着张易渊一脸茫然，连别人收回了捂住他嘴的手都没注意到，抖了几下后恍然大悟：“你，你你是...0392？！”

　　这个编号脱口而出，加上说话的人和三年前那人的样子和口音完全重合，张易渊那双勉强冷静下来的眼睛猛地一亮，露出一抹笑容。

　　像是走到了绝处的人，终于看到了可以让自己松一口气的发泄方法。

　　一双手猛的掐上了那男人的脖子，力道之大让后者的后背一下子撞上了靠墙边放的铁皮柜子，有些薄的柜门凹进去了一些。

　　“对，对...就是你！”张易渊看着对方因为呼吸困难而慢慢憋红的脸，心中陡然升起一阵复仇的快感，“告诉我那个人渣在哪？”

　　他说话的语调透着一点轻松愉悦，手下的力度却越来越大。

　　胡尚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实在难以想象这个看上去与自己相比太过弱不禁风的男人能有这样的魄力。

　　这他娘哪像个要被保护的，倒是他手里捏着的那个再不抢救一下就要完蛋了。

　　“在...咳咳咳，在...”那男人翻了翻白眼，拼命拍打着掌握自己生死的胳膊示意。

　　苏念城微微皱眉，轻轻拍了拍张易渊的手，按了按：“我们可以让他带路。”

　　张易渊现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达到了一种奇妙的亢奋状态，很难冷静下来，心底里有个声音替他嘶吼：只要让这些人为他们做过的事付出代价，一命还一命简直是理所当然。

　　更何况这些人都死在这个被淹埋起来的地下室里，没有人会泄密，没有人会阻碍他，当年那一把大火就应该吞没掉一切。

　　他只相信死人。

　　这个念头很危险，但至少此时此刻他那颗过于激愤的大脑没有判断出他的想法有什么问题。

　　苏念城的声音总算是给张易渊不太稳定的精神状态提了个醒，好歹声音是后者所熟悉的，能被传进去。

　　“...好。”张易渊放松了手的力度，又压抑着努力吸了口气，眼神依旧凶狠，“带我们去找他。”

　　地下室一层因为用的是厚重铁门来关押疯人院里的病人，所以留在这里的看守没有几个，并且很快就被苏念城他们用各种方法压制然后扔在一边，对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没有了威胁。

　　疯人院里的病人们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原住居民’，本来就在这里的，另一种是因为这个实验而被折腾得神志不清，成功在精神层面和原住居民平分天下的。

　　而像张易渊这种好不容易熬过了的人，却不得不清醒地体会着这个实验所带来的生不如死。

　　苏念城从张易渊简短的回答中，知道这个恰好撞上他们枪口来的男人就是监管张易渊的人之一。

　　那男人贼眉鼠眼地四处瞧，因为中途苏念城他们遇上了另一支小队，且多了个人质，两支队伍便一起行动，身后有四个手持枪械的大汉看着他也的确干不出什么蠢事。

　　五个人从这条走廊安静地走过就有些瘆人，一道道厚重的门上都有个横向的观察窗口，也许是为了透气，每个小窗都是打开的，他们路过时偶尔就会瞧见一双眼睛贴在里面，用一种呆滞的，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的目光，木然地追随着他们的身影。

　　有时还会伴随着几声意义不明的怪叫，他们显得兴奋异常，却让周围的气氛都压抑到一种光怪陆离的极致。

　　被他们押着的男人显然是习惯了这种环境：“刘，刘医生他现在...应该是在实验室，就在二层最右边，里面看守的人可是翻了几倍，就凭你们几个...”

　　“那就不用你操心了。”张易渊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对方的话，虽然看上去不好惹，但这一路他都沉默地跟在苏念城身边，没有做出什么超出理智的举动。

　　张易渊的确是凭借着记忆找到了下楼的楼梯间，这里的变化不大，基本的位置没有改动，但几年前的火灾残留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关押病人的门也都换过了。

　　苏念城在下二楼之前等齐了所有人，这一层实在是没放什么重要的东西和资料。他们扫荡了一番后也是空手而归，算起来最大的收获可能就是抓住了这么个知道多一点内幕的男人。

　　“等一会儿下二层要做好恶战的准备，人几乎都在下面。”苏念城说着把手里的枪又摸了摸，转头对靠在墙上握着枪似乎在发呆的张易渊说了声，“无论见到了谁，不要冲动。”

　　苏念城这是怕张易渊擅自行动，之前他已经见识过这男人发起疯来却不可控的程度了，可不能保证在乱战的情况下安全把人拽回来，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让张易渊一个人，他更不放心。

　　张易渊目光毫无温度地点点头。

　　苏念城动了动嘴，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收回去，干脆利落地一把拽住了张易渊的手，另一手一摆示意开始行动，但这一次张易渊没有挣脱这个由五指以及掌心合成的束缚，身上的紧绷神经似乎在不知不觉稍稍放松了。

　　十来个人放轻了脚步声慢慢往楼下探去，接连二层内部长廊的也有一道门，而现在这道门就半掩着，隐隐还有些奇怪的叫声传出来。

　　张易渊脚下的步子顿时像生了根，再也拔不出来，浑身瞬间僵硬的同时，额头开始接连冒出细密的汗珠。

　　“不...”

　　苏念城本来要继续往前走，在感受到掌心不属于自己那部分陡然僵住的时候就停了下来，耳边传来的是跟自己身后的人的一句轻语。

　　张易渊的一双眼已经不觉泛红，但像是得了什么呼吸上的病一样狼狈地狠狠吸了几口气，双目俨然失去了焦距，并且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克服那种恐惧，已经可以再回来一趟而毫不受影响，但直觉告诉他，他不想，永远也不想再踏入这个地方一步，这里的一切，一人一事一草一木，都是他不敢去揭开的一页。

　　“没事的，只要他们逃不出这里，没有人会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正在他感觉自己浑浑噩噩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伴随着一双有力的臂膀，将他背后结结实实地环住，似乎要按住他要蹦出胸膛额恐惧和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