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合之众》糊涂车子

1、韦伯的铁笼和斗篷（一）

　　周一中午11点半，明简被手机铃声闹醒了。

　　她揉了一把糊到睫毛的眼屎，按亮手机，一边半梦半醒地把昨晚梦到的采访思路盲打到备忘录上，一边默不作声听电话那头姚清的咆哮：

　　“姑奶奶，11点编辑部开选题会，你又死哪儿去了？！你都翘了四周的会了，谈总今天花了20分钟夸你的稿子，下一句话就是让我问你全家好！”

　　明简昨晚和受访的夫妻俩在大排档吹了两瓶白的，撸了二十多串烤羊肝下口，现在扁桃体已经快阵亡了。她勉力张了张口，还是发不了声，只好编了一段话给姚清发过去：

　　老姚，这个月过了一半，我已经交了两万字的稿子。我也不想在贵刊创刊50周年的时候，因为过劳死，直接霸占贵刊的社会版版面，怪不好意思的。

　　想了想，她又加了一段话：

　　谈恪那么大一领导，怎么亲自开选题会了，他是不是拐着弯想见我啊。

　　打完最后一个句号，明简飞速抠紧关机键，把手机往被子里一扔，打开了录音笔和录音耳机。

　　昨晚是在闹市大排档做的采访，鼎沸人声里，女人的声音哑得歇斯底里：

　　“......孩子舅舅竟然做出那种事情来，村里面现在都骂我家不要脸。我在阳栏村住了三十多年，都是被别人羡慕的份，还从来没有被人戳脊梁骨呢。”

　　听到这里，明简有些难耐地揪紧了鼠标垫，发狠又把手指甲啃掉了半个，胃里的反胃感和眼底的阴翳同时变得浓重起来。

　　正在此时，挂在电脑上万年不用的□□诈尸般“滴滴滴”响了起来。明简额头青筋跳了几跳，看到那个头像是一片黑的人名，翻了个白眼。

　　“简简，开门。”

　　谈恪把五六个外卖餐盒摆在小几上，“玉绾青”的logo打眼得紧。

　　明简瞥了一眼，皮笑肉不笑道：

　　“哈，现在离老姚第一个电话打过来，不到一个小时，谈少爷竟然还来得及买到‘玉绾青’的东西，真是闪电侠啊。”

　　谈恪对于她这种狼心狗肺的嘲笑早已免疫。他充耳不闻地掰开筷子，把餐盒里的清汤西施舌舀出一小碗出来，一边抬了抬眼皮：

　　“赶紧滚去洗漱。”

　　明简薅了一把头发，干脆盘腿坐在地毯上，把脸凑到谈恪面前，盯着他使劲地看。

　　女孩清秀素净的脸庞此刻板得像一张面具，唯有眼睛转得灵动跳脱，眼里藏着深不见底的狡黠，还有几欲压抑人心的沉寂和冷酷。

　　谈恪被她这么一看，平时刀枪不入杀伐果决的面皮崩了大半，甚至还来不及细细琢磨她眼里的失望和痛意，就轻咳了一声:

　　“看什么看，本少爷虽然龙章凤姿，但也不是看看就能吃饱的。”

　　他顺势垂下眼睛，贤妻良母地把碗里的枸杞一个个挑出来，修长的指骨也泛起淡淡的红色。

　　半晌，像想起什么似的，谈恪轻飘飘问了一句：“submarine手机窃听用户的选题还做吗？有进展吗？”

　　他藏在小几下的左手，已经慢慢蜷成一个拳头。

　　今天早上拿到外联组交上来的新版智库专家名单，他扫了一眼，那种手脚冰凉自心肺处涌上来的刺痛感，就逼得他想也不想地冲进会议室。

　　他果然没在“云端Insight”编辑部的选题会上看到明简。

　　老姚听着自家突然心血来潮来开选题会的老板，阴一句阳一句地把“云端Insight”当家头牌明大记者的稿子，挑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脸色当场涨得发紫。

　　谈恪也就顺理成章地拐出去听壁角，老姚“问候你全家”的句子甫一出口，他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他终于有理由去找她了。谈恪心想。她已经一个多月没理过他了。

　　他把明简报道S市瞒报矿难致24名煤矿工人死难的稿子撤了之后，就做好了被她甩脸子的准备。

　　想到此处，谈恪舀汤的手微微一僵，纤细的嘴角挽出一个哂笑的弧度。

　　如果不是看到那个人的名字，他还不知道要和明简冷战多久。

　　他这一年捧在掌心打算温水煮熟的小青蛙，从来就是一尾灵活的游鱼。她沉在阴暗不见天日的海底，满身的刺，不由天，不由地，不由他。

　　而全世界唯一够格做她太阳的人，就快要回来了。

　　谈恪的眼角，泛起了一点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