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霓同归》侑余

12、遮掩

　　叶旭然对解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关心，也根本就没有进去了解并安慰一下的意愿。况且她在门外就知道是解谨在摔东西了，进去以后怎么说？

　　“姐姐，你要爱护公物和私物！不可以砸东西啊！”

　　还是“姐姐？你怎么无缘无故摔东西哇？”

　　或者“姐姐？刚才我好像听到有人砸东西啊，宿舍里是不是进其他人啦？”

　　叶旭然什么也不想了解，什么事也不想凑上去。她更是懒得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跟人演戏。
　　累，还麻烦。

　　叶旭然从不是个热情似火多管闲事，跟人真心实意嘘寒问暖的人。虽然说情感认知和共情能力还在，但从本质上可以说是冷漠。

　　她甩了一下书包，嘴角略微提起一个弧度，毫不犹豫向医务室走去。

　　中午的烈日生机勃勃，空气似乎被炙烤得变了形。这样的环境下，也难怪室外鲜有行人。叶旭然加快脚步后，立刻感到腰际被牵扯得狠狠抽痛，只好又皱着眉慢慢溜达，显得悠闲无比。

　　到了。叶旭然轻声敲了敲医务室的门，问道：“奶奶在吗？”声音小心翼翼的，仿佛害怕惊着里面的人。

　　叶旭然跟人到处混的时候人有多混账，在长辈面前就有多乖巧。

　　校医老奶奶只一小会儿就走过来给她开了门。

　　“奶奶中午好！”叶旭然笑眯眯地打招呼。

　　老奶奶让她坐下，把她的手接过去仔细地拆下绷带看了看。

　　“再过两周手就能好差不多了，”奶奶想了想又说，“腰还疼得严重吗？”

　　“有点，走路都不能快。”叶旭然对校医也没必要逞强隐瞒什么。“不过影响不大，给它慢慢恢复呗。”叶旭然不是很在意这个了，毕竟早就没有一开始那么痛了，现在她能接受得了。

　　“记得按时换膏药贴。不能湿水。”

　　在打破伤风针的时候，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着，老奶奶突然就说到自己的生活了。

　　“我的老伴儿跟我结婚第二年，我们就有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很可爱。”

　　叶旭然对听这些不是很感冒，而且时间不是很早了，她中午还打算睡觉。但见老奶奶已经沉浸在回忆的氛围里，她没开口打断，况且反正也要打完针再回去，于是顺便显出好奇的样子等着奶奶接着说。

　　“她很聪明的，走路说话都比同龄人早。她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但是从不摔跤的，就那么矮，那么小。”

　　“然后就上幼儿园啦，小学啦，初中啦，她的个子是越来越高，那时比我都高啦。现在再想想看，觉得那段时间过得实在是太快太快了。”快到事后令人无从回忆。

　　“......高中的时候，她的班里面有个结核病人，她被传染了。等我们想起来带她去检查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一个班六十五人，只有她一个，最后没......”老奶奶沟壑纵横的脸上，从和蔼慈爱里渗出了凄哀的神色。

　　叶旭然静静地听着，她突然感觉自己应该礼节性地安慰一下，但是又像条冷血的蛇一样懒得做出动作——没有意义。

　　老奶奶继续说：“所以后来我就学医，到学校里面帮助很多其他孩子。”

　　老奶奶又加了一句：“这些孩子都很可爱。”

　　叶旭然没想到，校医老奶奶这么对学生和蔼慈爱是这样的原因。

　　博爱之心，令人敬佩。只字未提那个感染源的孩子，哪怕自己丧了唯一的女儿悲恸欲绝。没有沉溺于过去，她想的竟然是去帮助更多不认识的孩子，让他们远离伤害和死亡。叶旭然一时愣住了。

　　叶旭然盯着窗外愣了一会，又尝试着动了动手，不得又皱起眉头。

　　她还是难以想象竟有这样一类人存在，大公无私到仿佛没有个人情感一样。像她描述的，她应该是非常疼爱她的孩子的，可是听不出有一丝怨恨，甚至连难过都被时间磨损得好似仅剩浅浅一层。本来她的孩子应该可以健健康康的，因为班里有一个不相关的人是传染源，最后才会有那样的结果。难道没有怨怼的吗？看到其他健康活泼的孩子为何不是嫉妒愤恨而是欣慰呢？为什么愿意付出努力去帮助陌生的小孩呢......

　　“好啦，快去上课吧，看我拉着你说了这么多......”校医老奶奶收起卫生用具，抬手怕了拍叶旭然的肩膀，然后又递了一盒药膏给她。

　　叶旭然看到老奶奶伸过来的手犹豫了一下，终还是没有像以前一样恐人症似的躲开。她接过药膏道了谢，用另一边肩膀背起书包，起身离开。

　　蝉在燥热中长鸣不绝。香樟树上跃动着闪烁的光芒。蝉们畏畏缩缩地躲在叶后却孜孜不倦地嚣张地摩挲着翅膀，同时窥视睥睨着赶路的学生。

　　宿舍里床头闹钟响了两声，解谨倏地睁眼抬手关掉。她坐直，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不知是心里依旧阴霾连天还是这会儿尚未醒困，也许两者皆有。

　　解谨动作很快，五分钟不到就收拾好背包离开寝室——这是在家里养成的好习惯——慢了就要被骂。而习惯一旦养成，就成了下意识的行为。

　　叶旭然由于不用回寝室取书包，
　　到教室时间尚早。见到解谨走过来，她和以前一样热情洋溢地打招呼：“下午好啊姐姐。”

　　解谨一脸平淡中勉强现出一点微笑，“嗯......诶，你中午没有回寝室吗？”——语调突转蹦出个问句，语调淡淡的，不过在叶旭然看来有些微急迫。

　　“没有啊，我吃过饭就去医务室了，”叶旭然没想到解谨会主动提到中午，面不改色地问道，“怎么了吗？中午我不在寝室你觉得寂寞了？”

　　在了解情况的背景下主动试探，是撇清嫌疑让对方以为自己不知道的最好方法。作为人精叶旭然，乱七八糟的说话以及套话技巧还真有那么一箩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没事......我本来还想陪你一起去的，吃完饭就找不到你人了。”解谨见叶旭然不知情，松了口气，心下暗想不能再情绪失控。她突然意识到，她竟有种袒露自己的冲动，心里升起一种幻想：叶旭然如果有一天了解了她，反应不是厌恶，而是理解，甚至怜爱。不过立刻她就将这旖旎幻想狠狠压下了——像现在这样，能当朋友处就好。

　　不能对别人抱有过高的期望，也别对两人之间的关系盲目自信。这是解谨的处事原则。

　　解谨为了圆谎才说了句万年一遇的暖话，叶旭然不由得心底升起嘲讽来。

　　叶旭然见解谨坐下，温和地笑笑，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