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词笔》檐上晒雨

24、无有镇（七）

　　我想我真的是色迷心窍，色令智昏了，竟真的在这鬼门大开的日子里跑去了后山。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这座孤坟，还是一样的简陋，近看甚至更加不堪。坟前墓碑上的字已经磨损，隐约可以看到“……安之墓”，我绕着坟子转了一圈，终于发现一处新翻的泥土，似乎真的有人从里面爬了出来。
　　然后我看到另外一个人偶，还是我的样子，躺在一片黑红色土地上——那是一片被血浸染的泥土，还是新鲜的，散发着阵阵腥臭。
　　我突然想起有一些古老的秘术，就是用人偶作为中介，杀人于无形。坟后传来窸窣声响，我抬头，是长安，他的面色更加苍白了，还有些灰青，右脸一大片烧痕，很是吓人。
　　“你都知道了？”长安气息有些紊乱。
　　我点点头。
　　“跟我走吧。”长安摇晃着往前走了几步，“跟我走吧，他们要害你。”
　　说不害怕是假的，我踉跄着退了几步，皱眉摇着头，“长安，究竟有没有淮安这个人？”
　　“……我知道了。”长安垂头沉默片刻，而后扶额大笑起来，“又是这样，总是这样！”说着他抬起头，朝我跑来。我也不再犹豫，向镇子方向跑去。而我一边跑一边想的却是长安脸上那破釜沉舟般的绝望。
　　等我跑到镇口时，长安已没了踪影，我顺着气走进镇子，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更加不安与难受。
　　已经入夜，无有镇却同其它地方不同，街上仍没有一个人出来烧纸，到处充斥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一盏盏白色纸灯笼也与平日不同，绿莹莹如同鬼火一般，镇民全清一色裹了黑衣缩在房门后面无表情直勾勾盯着我，不时还会有人窃笑几声，咧开的嘴角诡异异常。
　　我僵硬的走过这条仿佛专门为我空出的街道，背上冷汗浸湿了薄衫。我一直走，不敢停下，也不敢回头。直到有人拦路。
　　——是那戴面具的怪人。
　　真是似曾相识的画面，学堂外的空地上，我血溅三尺。
　　戴面具那人手里抓着个人偶，不用看都能猜到又是我，只不过如果再离近一些，我会看到人偶上沾着的血迹，我便会明白这人偶从何处而来。然而我并没有机会离近一些。
　　我停在三尺开外的地方与那戴面具的人对峙，一直缩在门后的镇民开始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在我们周围慢慢聚集，仿佛在参加一个仪式。
　　然后我看到他从袖中掏出一柄沾了鲜血的弯刀，划破了人偶的喉咙。
　　一直阴沉沉的天空终于下起雨来。我感到脖子一阵刺痛，低头去看——我的喉咙被割破，皮肉外卷，热腾腾的鲜血喷涌而出。我难以置信的看向周围，那些人的脸上挂着阴森森的笑，仿佛劫后余生一般欢呼雀跃，“死了，终于死了啊！”
　　我睁大眼睛倒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土地。我看到他们脸上逐渐蔓延的烧痕，我看到人群中有人满目悲伤的看着我，仿佛隔了无数个轮回。他穿过人群，一步步向我走来，每一步都坚定而小心。他走到我身前，看着我冰冷的尸体。他看了很久，直到人群散尽。
　　一瞬间我仿佛看到少年的我也是这样冰冷的躺在地上，任凭他伏在我尸体上歇斯底里的哭泣。
　　“没关系，我等你回来。”而现在他就这样默默的看着我，替我整理好黏在一起的发丝，微微笑着，十分温柔的说道。然后我看到他熟练的给我收敛尸骨，熟练的将我埋进后山那座孤坟，最后熟练的在那朽掉的木板上刻下“挚爱淮安之墓”，熟练的让人心疼。
　　我被埋在黑暗里，日日夜夜想着那些前尘往事，我想起了自己的名字，也记起了长安。我恨呐，恨那些人杀了我不够，还要烧死长安；恨每一次都是这样的结局，每一次都要长安看着我死去。而我的怒火终于蔓延开来，大火烧了七天七夜，将这一切都烧为灰烬。

　　我就在这一片焦土中从地下爬出，腐朽掉的肌肤慢慢修复。我茫然的望着四周，一遍遍喊着“长安”，从后山走到山门，我一遍遍喊着，走出那片迷宫一般的林子，失魂落魄的撞上背着篓子的老妪。我恶狠狠看了她一眼，继续赶路，仓促间衣裳被树枝挂住，干脆将外衫脱掉，头也不回往前走。我不知道为何我会这样急，也不知为何心中如此愤怒，我只是不停的走，不停的走，直到路过一个搭着简易帐篷的酒肆，我走进去，看着目瞪口呆的一众人，将食物悉数吃尽，期间还折断了伙计的一根手指。然后我借着月光离去。
　　路上有一个背着行囊的书生，看到我时吓了一跳，却还是礼数周到，问我要去何处。我木然的想了想，而后换上一副和他相同的读书人特有的笑容，不假思索道：“在下姓余，名淮，字安之。同小兄弟一样，去皇城赶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