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词笔》檐上晒雨

1、忘川千年（一）

　　黄沙漫天，渺不见路；兵戈相击，尸骸遍野。
　　那是我来的地方。

　　大锅内雾气蒸腾，掩了女子一张绝世容貌。她停下搅汤的手，放下那略显沉重的汤匙。
　　桥畔彼岸花轻轻摇曳，一众鬼魂青白着脸哭嚷。
　　幽幽鬼火，往生长长。

　　“我说，有人曾许我，生死不弃。”
　　女子葱指轻点朱唇，细长眸内流光万转。她嘴角噙上一抹嗤笑，“那又如何？”
　　这里的每一只鬼，哪个不是情丝千缕，生前山盟海誓，身后万般孤寂？
　　——她说，带着轻蔑。

　　星辰点点，和风暖暖。嫩绿草地一望无垠，着灰衫的男子站在小坡上，犹如清风明月。
　　“我不能走。”
　　我低下头，依旧固执。
　　女子拿起汤匙继续搅拌，那双好看的眸子沾了水汽。大锅中汤水沸腾，香气四溢。
　　那是迷路人的故乡，是痴情人的归处，是一切痛苦执念的解药。

　　“了前尘旧梦，断前因后果。”
　　女子举起一碗汤，递到我手中，犹如魔咒。

　　“喝下它。”莫倾身着甲胄，发丝凌乱，目色倦怠，“喝下它，你便自由了。”
　　他的鼻息带着血腥味，眼眸里有柔情，也有隐忍的恨意。
　　我不动，只是怔怔望他。
　　“你回来了。”我扶上他手臂，咧嘴笑，“明年，最迟明年，我便能同你一起上战场。这样，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了。”
　　“那真是再好不过。”莫倾只是将碗往前一推，带起盔甲一阵细微“窸窣”声。
　　碗沿凑到嘴边，冰冰凉凉，犹如某一年严冬里的雪，以及雪中立着的人。
　　“等我回来，我会去找你。”
　　眼神倏地清冽。
　　芬香扑鼻。

　　“我不能走。”
　　“莫倾”看着汤碗摔在地上，眼里有震惊。倏忽一瞬，化为虚影消散。
　　“我不能忘。他会找不到我。”
　　女子僵着脸，看一眼地上残片。
　　“倒真是个痴情种。”

　　奈河桥下黑雾经年不散。
　　与这黑雾相伴的从来都是鬼魂哭嚎。
　　——忘川之水皆血，而腥秽不可近。
　　不可往生之魂，不愿往生之魄，皆于这血池之中，千年沉浮，受尽蛇虫啮噬之苦。

　　腥风扑面，并不陌生。
　　桥畔围了一众新鬼，水泄不通。彼岸花纤柔而妖媚，无叶花瓣茫然摇曳。
　　都是些迷途不知返的可怜人。
　　女子一袭红衣，娇艳欲滴，犹如神俯视大地。
　　“孟婆汤可以惑心智，化为你日思夜想之人。至今还未有人参破。”

　　“幻像终究与他不同。”
　　我凝神，望着桥底。
　　灰暗一片中，不时有孤魂野鬼狰狞着面目想要将身躯扯出，又被迅速拉回血海。
　　犹如红尘中摸爬的世人。有始以来，轮回生死。
　　谁也跳脱不了。

　　“这一跃，便不用去往生。”
　　我重复着女子的话，一字一句，反复咀嚼。
　　如临万丈高深渊，宿命在遥遥与我相对。一向怯懦，如今终将孤注一掷。
　　风呼啸而起，鼓着耳膜。
　　闭上眼时，我看到血红池水，看到虫蛇与鬼魂交缠，看到一双双伸出高举的手将我拉入地狱。
　　而在地狱深处，我看到你的脸。一如曾经，眉眼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