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
雅介和晴斋通过怪物庵回到郊外的和屋，把行李放在各自的房间。
一学年没回来，院子和走廊上落满了灰尘和枯叶，好在由于和屋本身设有结界，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和妖怪会闯进来。
“看来收拾起来也要花大半天啊，抱歉，晴斋，我们要先大扫除咯。”雅介头疼地抓抓头发道。
“……没事。”晴斋蹲在走廊上，有些出神地望着院子里的樱花树。
那棵樱树是很久以前就种下的，第一任庵主还在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葵去世后，樱树虽然依旧健壮地伫立在那里，却再也没有开过记忆力那样美丽的花。
雅介猜，这棵树应该是由葵的妖力浇灌生长的，没有葵，这棵树早就枯死了，就如同雅介和晴斋，没有葵，他们如今不可能还安好地在这里。
四年过去了，葵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印记正一点一点被抹去。和屋的结界，是他们唯一能感受到葵的温暖的地方，然而再过几年，支撑结界的最后一点力量也要使用殆尽了。
两人分工合作，晴斋拿了扫帚来清扫落叶，雅介去井里打了水来用抹布擦走廊。
“剩下屋里的清扫我来就好，你去隐世找立法吧。”
雅介应了声，擦擦头上的汗，进到屋里，换了身干净的和服。
“唔啊——”
庭院里传来晴斋受到惊吓的叫声，雅介心里咯噔一声，腰带还没系好就冲了出去。
“怎么了？！”
刚扫好的庭院又被弄乱了，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孩像是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似的，蜷缩着倒在地上，双目紧闭，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身边全是杂草和落叶，他的身上更是乱糟糟的，脏极了。
“晴斋，这是……”
晴斋冷静下来，心有余悸道：“刚刚突然从灌木丛里冲出来，我还以为是什么妖怪……”
“葵的结界……”雅介叹息一口，没想到，如今结界的强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弱上几分，连个人类小男孩都能撞进来。
“不对，”晴斋顿了顿，“你感觉一下，他……不是普通人类。”
闻言，雅介走近那男孩蹲下，犹豫了一下，伸手放在男孩茶色的头发上。雅介从小和妖怪生活在一起，能感觉出来妖怪的气息，这个男孩虽然的确是人类，但还是有股若有若无的妖力在他的体内。
“一个人类男孩，居然有如此厉害的妖力，”雅介收回手，惊讶道，“晴斋，这个男孩，和你很像。”
晴斋也走过来蹲下，道：“他是生活在人类的家庭吧，身上穿的是附近中学的校服。刚刚他冲进来的时候，跟着他的妖怪没有敢进来。”
“是被妖怪追赶至此的吗……”雅介皱了皱眉。
晴斋沉默了一会儿，才起身道：“赶紧把他抱进屋里吧，换我的衣服，我去打盆干净的水。”
“好。”
雅介把男孩轻轻放在榻榻米上，然后从怪物庵里拿来干净的被褥，又从晴斋那里拿了件小孩穿的浴衣。
晴斋恰好打来了清水，雅介看看手机，发现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
“我去和立法见面了，晴斋，这里交给你，我很快回来。”
“嗯，一路顺风。”
雅介直接从怪物庵接通了立法的办公室。
到那儿的时候，只见办公桌上堆了高高的卷轴，而黑色和服的银发男人正惬意地坐在窗台上抽烟。
“雅，你来啦。”男人侧过头来，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戴着勾玉形状的耳环，给整个人增添了不少魅力。
窗外，是隐世独特的风景。也是雅介生活了十几年的，再熟悉不过的景色。
“嗯，我来做例行汇报。”雅介从和服袖子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那是怪物庵这一年里的工作记录和总结。
“辛苦你啦，放桌上吧。”立法眯眼一笑，握着烟杆的手指向堆满了卷轴的桌子。
“……”雅介默默地把册子放在最顶上。
“真是冷漠呢，雅，这一年里都不来隐世看望我。”立法一手撑着下巴，脸上依旧是和煦的笑容。
雅介从小就和立法相识，当初也是立法把他送去现世交给葵照顾。
“我说过了，”雅介淡淡道，“还有三年……到时候按照约定，我会将庵主的位置交给伊月。”
银发的隐世掌权者沉默地抽着烟，过了几秒才道：“不把位置交出去……也没关系的哦。”
雅介一怔，“你在说什么呢，立法，你清楚的吧，伊月不像我，他很喜欢妖怪，他才有资格继承怪物庵。”
立法突然用受伤的眼神望过来，“你不喜欢妖怪……不喜欢我们吗？”
这个问题让雅介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曾经在隐世度过十几年的时光，这十几年里，他和妖怪朝夕相处，感激妖怪容纳自己的同时，也让雅介深深意识到，人类和妖怪终究是不同的……隐世，不是他该存在的地方。
当时被葵带到现世后，雅介花了很大的功夫让自己融入到人类社会中，然而妖怪给他带来的影响太过深刻，为了忘却那些记忆，他选择将记忆写下来。
故事越写越多，越写越长，最终写成了一本书，也就是四年前他的出道作《隐世回忆录》。
在那不久，葵去世了。雅介的保护罩没有了。
继承了怪物庵庵主的雅介，再一次和妖怪打起了交道。
当时立法说：“按照隐世的法律，怪物庵不能由人类继承，但是，如今葵的继承者只有雅和伊月，所以……我重新制定法律……
“雅，你暂代伊月继承庵主之位。”
立法心中也是清楚的，伊月与葵接触的时间长，也是受葵影响最深的人，比起雅介，伊月——安倍晴斋继承怪物庵才能让所有妖怪安心。
“我啊……”雅介轻轻道，“我喜欢着人类啊，立法。”
他喜欢人类的生命短暂，好像童年时用吸管吹出的泡泡，五彩斑斓，美不胜收，转瞬即逝。
那是——
用尽了一生才能绽放出的绝美之景。
路边经历了从生到死的树木花草，操场上挥洒汗水的青春年少，公园里放声弹唱的流浪音乐人，以及夜晚霓虹灯下，那个比灯更耀眼的男人……
扑通。扑通。
在那无数个瞬间，雅介都能感受到心的悸动，那是他生命流逝的证明，是他存活在世的证据。
*
回到和屋后，雅介立刻去屋里找晴斋。
那个闯进结界的男孩还在昏睡着，晴斋已经给他简单清理包扎了伤口，换好了衣服，让他躺进了被褥。
“还没醒？”
晴斋摇摇头，掀开被子一个角，把男孩的胳膊露出来给雅介看。
“这是……”
雅介吃惊地瞪起眼睛，只见男孩白净细瘦的胳膊上，有一枚墨黑的印记。
“是那个追赶他的妖怪做的。”晴斋道。
现世里，有那么些妖怪，怀有深重的执念，往往会带给人类很大的麻烦。
雅介用手摩挲了一下那个印记，道：“我知道是什么妖怪了。”
晴斋立即抬头去看他，两人相视一眼，朝对方点了点头。
等到夜晚到来，院子边上的灌木丛里亮起星星点点的绿光，树上偶尔还有知了的叫声。
雅介守在屋外，晴斋在里面照看男孩。
“你知道吗，晴斋，”夜色里，雅介突然开口，“我在隐世生活十几年，从来没有听过知了叫。”
晴斋一愣，沉默着没有开口。
这时，树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这声音变大，比夜色更黑的影子猛地从灌木里现身，不管不顾地朝雅介扑过来。
雅介双手持木刀，刀锋上贴着新画的符咒。
“哈啊——”
雅介丝毫没有犹豫地将刀挥向黑影。
屋里，晴斋的瞳孔紧缩了一瞬，很快看见那黑影不断缩小，变成了一只普通柴犬大小的鼠类妖怪。
“饶命……饶命啊……”妖怪抱头趴在地上求饶，声音沙哑，并且止不住在颤抖。
雅介把刀插在妖怪身侧，蹲下来质问它：“你为什么要咬那个男孩？”
晴斋也连忙过来。那妖怪可怜兮兮道：“我想要回我的名字，没有名字，我无法跨入隐世的入口。”
“……你是灰伯吧，”晴斋突然道，“我记得你，你以前来过这里。”
“诶？”雅介惊讶道，“我怎么不记得。”
被称为“灰伯”的妖怪穿着脏兮兮的和服，瑟缩着正坐下来，抱着自己打了补丁的帽子，说道：“是的，我当时来这里时，庵主还是葵大人……”
【“我是怪物庵庵主，葵。你不用害怕，请将你的困扰告知于我。”】
“当时葵大人助我解决了一大难事，本来我应当接受葵大人的好意去往隐世，然而我在现世还有一个执念没有解决，”灰伯缓缓道来，语气里满是懊悔，“我与葵大人约定好，等我解决了执念，就来此寻他，他会替我打开隐世之门，却没想到……”
【“呐，你是妖怪吧？”】
【“什么，你要回去了？回哪儿去？”】
【“什么嘛……那，我们来比赛吧，你赢了的话，随你回去还是怎么样，我赢了的话，你就要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她是个人类女孩儿，美丽，善良，像地里的向日葵花那样耀眼迷人。
“我真舍不得离开这样一个人类好朋友，可是我必须回到隐世。
“我与女孩儿比赛，我输了，就将名字交给了她……”
雅介接道：“结果你发现，名字给了人类之后，形成了契约，你——再也无法踏入隐世了？”
灰伯几乎要流泪了，狠狠点了几下头。
晴斋顿了顿，问道：“那，这和你咬屋里这个男孩有什么关系？”
灰伯愣了下，奇怪道：“……男孩？不对呀，那明明是玲子——是美丽的人类女孩儿呀。”
妖怪从来不以外貌识人，对他们来说，一个人的气味就是他的特征，这是直到死才会消失的记号。
“……我明白了，”雅介道，“这个男孩，应当是你那个人类朋友的后代吧。”
“后……代？”
“你的朋友，也许还生活在其他地方，也许……已经去世了。”
“去世？啊，人类啊……”灰伯又埋头哭泣起来。
“那他的名字要怎么拿回来？”晴斋皱眉看向屋里昏睡的男孩。
雅介拔刀一屁股坐到走廊上，望着夜空喃喃道：“如果要强行斩断契约的话，除妖师应该有办法吧……”
“除……除妖……？！”
“啊，不用害怕啦，灰伯。”
“果然还是不行吧……”
“那你说要怎么办啦，晴斋。”
“……问我？你才是庵主吧。”
“欸——”
第二天早上，那个有着一头温柔的茶色头发的男孩，终于醒来了。
“还有什么不舒服吗？”晴斋跪坐在床铺边，淡淡询问道。他的身侧摆着一盘早点。
“没——咦？？？”男孩惊恐地起身后退，如果手边有棍子，恐怕就要挥到面前人脸上了。
“晴斋，都让你笑一笑啦。”雅介憋笑走进来，在边上坐下后，对男孩道：“你昨天突然闯到我们家来，看你受伤昏睡过去，就帮你涂了药换了衣服，现在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男孩呆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眼中仍然带有警惕。
“我们不是妖怪。”晴斋把饭盘轻轻放到被褥上。
男孩盯着饭盘上精致美味的早点，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又警惕地看了眼面前俩人，这才试着拿起调羹。
他拿着调羹的小手一直在发颤，眼中流转着泪光，看着令人怜爱不已。
露出的胳膊上，咒印已经消失了，瘦弱的胳膊恢复了光滑白净。
雅介抬手，抚摸了一下男孩茶色的头发，男孩呆呆地看向他，很快，表情像是要立刻哭出来似的。
“哭吧，没事的，你被吓坏了吧……”
男孩抽泣了一下，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