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有始无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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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帐外，看着帐内凝神的润玉，看不真切，不知怎么便道了这句，忽而很想掀开帘帐看看他。
“不……不妥。”里面那人淡淡道，语气平静，“十三早点回去休息。”
我知我此举很是僭越，但昨夜之事，我仍忧心不已，润玉虽然装作无事，我却隐隐地感觉到不对劲。与恶灵缠斗，被烈日烧灼，我想那些都是真的，原不是梦，润玉是不是因为受伤了，所以才对我只字不提。
将所有的伤痛隐藏，只当那是一场梦？
“润玉，我想见见你。”我正欲掀开帘帐，帘子却被里面的人一把摁住。
“我要休息了，明日再见吧。”他依旧淡淡道。
“为何不让我见你，你昨夜是不是受伤了。”我问道，我感觉他在躲着我。
“未曾，十三多虑了。”帐内那人轻轻笑道，“何人可伤我？”
“好吧，你早点休息。”他既如此说，我也不好再执着下去，他既不想让我知道，我也只能当无事发生。
“明天记得去赶集哦！”我转身走出房门，走至半路，忽而想到，又转过身对着帐内道，“张阿姨家做的豆腐干你最爱吃了。”
“嗯嗯。”帐内那人答道，听不出语气。
我走回房间，却心事重重地睡不着，将《浮生一梦》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只有一万五千字，却总也看不明白。若润玉是那个时空穿越过来的，那回去的方法我为什么没有写呢？到底是什么我没有写出来？
我将前三章又反反复复地阅读，那些在璇玑宫与润玉一起历经的时光仍恍若昨日。我在落星潭边啃着白梨，不留神掉进了潭里，我又细细看着，猛地明白了什么，大吃一惊！
《浮生一梦》后面的剧情，是落星潭的我们穿越到天帝润玉的时空，然而结局却是，在布星台上，天帝润玉与润玉合二为一，两个时空重合，但最终出现在我面前的却是不认识“十三”的天帝润玉。
当两个时空并存的时候，只能出现一个时空！（真正主角存在的那个时空）
也就是说，要么天帝润玉的时空存在，要么润玉的时空存在，他们不可能同时并存！
因为小说设定里，所有的时空都只会围绕主角展开，没有主角，这个时空的存在就毫无意义。
当我创作《浮生一梦》这个故事的时候，当我写第一个字的时候，这个时空里隐藏的规则秩序就这样不被控制地生成了。
所以只要一个时空消失了，另一个时空就会回来了。
我放下手机，觉得有些可笑，此时我倒宁愿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当我醒来时，不过是做了一场冗长的梦罢了，在那些暮色沉沉的黄昏，那位风华绝代的夜神带着一只小兽挂夜布星。
可这些，却都是真的，那个时空存在过，却因为天帝润玉（真正主角）的出现而烟消云散。
是不是，我再怎样努力创作，也改变不了润玉的结局，最终，他成了孤独的天帝，爱而不能，求而不得，千年万年意难平？
夜风穿堂入室，将我的眼泪吹干，手机上《浮生一梦》的字迹也慢慢模糊，似乎也被夜风吹散了。
第二天，我一开门就看到润玉捂得严严实实地出现在我面前。
“你不必捂这么严实，虽然入秋，待会儿走路还是有些热的。”我看着他戴着帽子口罩，外套的拉链也一直拉到颈口。
“拉链拉下来一点。”我正欲上手，他却握住链头，略略委屈道：“不拉，上次看到那个罗，哦，罗云熙，不也是这样穿的吗？”
“好吧。”我看了看，这样也挺好看的。有这般绝美的脸，穿什么都好看！
今日是阴天，一阵秋雨一阵凉，雨后的岳阳慢慢告别了暑热，迎来了秋天。道路两旁的树木虽蓊郁，地上青草却有衰败的趋势，不时一阵凉风吹来，夏末秋初，这天气很是温宜。
镇上由两条十字街组成，一条新街，两旁都是高楼大厦，道路开阔，商店由大型电器、电脑城、通信中心，以及银行超市、现代商业楼组成。一条是老街，两旁是两层的老房子，道路狭窄，道路两旁的商店是日用百货、瓜果饮食。每逢农历单日，附近的居民都会带着自家的农产品来老街上摆摊，午后方回，是为赶集。
我们走到了镇上，老街已被小摊占满，从街的这头一直到另一头，尤其是十字街的路段，更是人群熙攘，热闹非凡。赶集的人每逢单日都会早早地来占领十字街这一处的位置，毕竟四通八达，地理位置最为优越，后来的就沿街一路摆开，物品应有尽有，大概家里能出售的物什都摆出来了，当然也有人批发物品过来售卖，总之，商品种类繁多。
我们走在摊贩前，左瞧瞧右逛逛，盐油米面，熟食瓜果，每一家做的食品都有不同的风味。
我们正左顾右盼，忽而有个摊贩吸引了我们的注意。
“测字，算卦，驱灾避祸……”只见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坐在小板凳上，穿着道袍，口中吆喝道。简单的几个字，在他的口里像唱出来的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他的面前摆着一张四方的八卦图，八卦图上摆放着八卦，铜镜，铃铛，磬钟，令旗，符箓等物什。他眼睛微闭，口中却念念有词。
“你说，他真能算卦吗？”我在润玉耳边悄悄问道。
“信则有，不信则无。”润玉轻笑道，“若他修仙遁世，窥得一点天机，也并非不可能。”
“看来这也是真的。”听到润玉如此说，忽觉人世茫茫，未可知的东西太多了。
“走吧，去前面看看。”我拉着润玉欲走，忽而听到身后有人在叫我。
“小姑娘，测字吗？或许能为你们一解疑惑。”是摊贩上的那位道人和我们说话。
“不测，谢谢。”我回头道了句，正欲走，却不想他突然起身，抓过润玉的右手腕。
“小伙子这手串不像俗物啊，可否借本道观赏观赏？”那道人抓住润玉的手腕，眼睛从腕上人鱼泪移到润玉的脸上。
润玉甩开那人的手，却不想那道人一把打下了润玉的帽子。
“果然是你！”那道人狂笑道，“本道一生修仙，世人都笑我痴癫，今日我就要向世人证明，不论是妖，还是仙，都是存在的！”
“那人额头怎么有角啊？”
……
周围的人顿时都围了过来，指指点点地看热闹，润玉惊惶地挡住自己的龙角。
“你有病啊，你修你的仙，为何要伤及无辜？”我愤怒道。
“哈哈哈，无辜？”那道人仰天长啸，“大家看看，这就是龙妖，龙修炼而成的怪物，数月前江城暴雨，就是这只龙妖作祸，本道追踪数月，没想到竟然藏匿此处，若不诛杀，必定为祸一方！”
众人簇拥而来，将道路团团围住，既是看热闹，也是看热闹。在道人的煽动下，早有一些人拿起了旁边的扁担、刀具。
“请大师带我们降妖！”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我们被人群包围着，润玉低着头，身体在发抖。
“他是神仙啊，他是应龙夜神，不是妖怪啊！”我声嘶力竭地解释着，但无人听。
人们满腔愤怒，在道人的煽动下，尽管和润玉无冤无仇，却想杀之而后快。
在这个法制社会里，他们，想杀人！
这它喵的什么世道！
已经有人向我们扔菜叶子了，随之是鸡蛋，水果……
那道人使着木剑，口中念着咒语，向润玉刺来。
“小心！”我挡在润玉面前，那剑直直地刺向了我的肩胛。
“十三！”
应龙一怒，天崩地裂！
润玉化作了一条白龙，载着我离开了人群！
“飞走了，真的是妖怪啊！”
“变成恶龙了！”
“杀死龙妖！”
……
我听到耳畔的讨伐声仍然不断传来。
身后是洞庭的大雨，自九天而下的雨，暴雨倾盆，漫过洞庭湖，向四周蔓延开去，淹过那些市集，街道，和所有的讨伐声。
也包括我们在湖边的小院子。
天像裂了一道豁口般，将落星潭的水倾注而下，全部倒在了洞庭湖，又向四周浩浩汤汤的席卷过去。
白龙在空中低吼，雨越下越大，将所有的声音浇灭！
“润玉，别下雨了，他们是无辜的。”我趴在白龙上，看着逐渐被水漫过的村镇，刚刚的那些谩骂声全然被雨声湮没，世间凄迷得恍若末世。
“无辜？你才是无辜的！”白龙飞到了最高的山顶上，化作人身，驻了下来。
“我没事，只是一把木剑。”我道。
他看了看我肩胛伤口。
“你看，很浅，已经不流血了。”我道。
他正欲说什么，我却突然看到，摘下帽子和口罩的他，自脸颊知颈间，是大块的红紫的血丝，从眼角延伸到脖颈，密密麻麻，像皮被剥了一样。
“你的脸，怎么会这样？”我压着心底的恐惧和心疼，“是中元节那日受的伤吗？”
他慌乱地别过身去，挡住脸。
“润玉……”
“别看！”
我不知他身上是不是也这般伤痕累累，那些伤口触目惊心，血肉模糊地暴露在空气中，青紫的血管和红色的血丝缠绕着，仿佛一触即破，隐隐可见森森的白骨。我不知一个人该忍着多大的痛苦才能去融化和抚慰这些伤痕，我不知一个人受这么重的伤还能怎样装作若无其事，我不知润玉那晚经历了什么，那些踩踏的虚空里，是不是填充着他的血肉？
我只能在那里独自哭着！
我该如何让他回去原来的时空！
我们不知在山顶坐了多久，他背对着我，没有说话，山下的雨依然下着，白茫茫的一片，雨水漫过那些小镇，高楼，城市，丘陵，岳阳楼只剩小小的尖顶。
我听到人们在喊救命，在雨水里挣扎，却还在谩骂着怪物！我看到那道人抱着木头在水上狂笑不止，声音凄厉！
这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润玉，你走吧！”我平静道，“你是龙，或飞九天，或潜深渊，天地之大，总有你的可去之处。”
“我们一起走，我载着你，择一山清水秀之地，没有人再打扰我们，重新生活。”润玉道，“我脸上的伤，会好的。”
“不，我不能和你一起走。”我答道。
“为什么？就因为我淹了那些恶民，你就不跟我走。”润玉道，“还是因为我连累了你。”
“不是。”我答道。
“那为什么？”润玉转过身，看着我道，“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为什么不要我，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你不适合生活在这儿，你去别的地方吧，你看看水里的那些尸体，他们就算有错，也罪不至死！”我道。
“你别生我气好不好，我停雨，你不要赶我走……”润玉道。
“你走啊！”我哭道。你走了就不会再受伤了，这么多条人命，你要怎么承担！
“别赶我走，你说了不会离开我的。”润玉握着我的手，苦苦道。
我拼命缩回手。
“你在怕我？”润玉步步紧逼，“我的样子吓到你了吗？你不是说你最爱我的吗？”我不断往后退。
我看到润玉眼尾发红，额上青筋冒起，脸上的伤口因为情绪激动更加黑紫，那些滚动的鲜血仿佛要冲破薄薄的血管壁，他的颈间在慢慢地渗着鲜血，将皓白的衣服染红，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
我一定要送你回去，那个温柔善良的少年，我要让你回去。
“你走啊！”我哭喊道，“我不喜欢你了！”
听到这话，润玉的手顿时松开了，他看着我默然了片刻，对着我轻轻笑了一下，“原来你爱的，终究不过是润玉的皮囊罢了！”
“十三，真的是我错看了你！”
润玉在我身边站了一会儿，终究化成了一条白龙，向九天飞去。
雨停了。
到了晚间，淹了大半的岳阳，水渐渐地沿着长江排了下去，大部分房屋被淹，人们伤亡过半，水上，地上，到处漂浮着人的尸体。
我下了山，借着月光，走了几个时辰，找到了和润玉在湖边的小院子。里面被一层雨水浸泡着，物什漂浮在水上，空荡荡的，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淌着水，向洞庭湖走去，漫出的湖水渐渐淹过我的膝盖，腰际，脖颈。
只要这个时空的主角死了，这个时空就会消失的。
润玉就能回到之前《浮生一梦》的时空了。
我往湖水深处走着，沉进了幽深的湖底。
恍惚中，我似乎看到那个红衣小男孩，他蜷缩在湖底哭泣：“我不是怪物！”
“小玉儿，你是龙，怎么会是怪物呢？”我笑着道，“你会吃了浮梦丹，忘了幼时不开心的事，长成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和爱你的娘亲团聚。”
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啊！
他对我说：“你等着，我去给你找胡萝卜。”你可真单纯啊，我说自己是刚飞升的野生兔子仙，你就信了，还去给我找胡萝卜吃。
他对我说：“十三，我还挺想去你的时空看一看。”我不该让你来的，给你的只有一身伤。
他对我说：“十三，谢谢你，自你出现后，我璇玑宫的确热闹不少。”你知不知道，其实是你惊艳了我平凡的时光啊！
他对我说：“润玉从来都是一个人行走于这天地间，十三不用忧虑。”那以后的路，殿下要一个人走了哦，恕十三不能陪伴你了。
润玉，十三喜欢你啊！
（全文终）
作者有话说第10章 有始无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