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水碧》琅?蛉

3、沉水碧于天

　　这一刻仿佛时间静止，血液回流，仿佛千万年信奉的佛像轰然倒地，猝然长逝片甲不留。
　　竟然是他！
　　姜祈有些迷茫，有些头痛，有些不知所措……或许，她根本无法说清此刻的感受，心痛有，难过有，震撼也有。只是，她从没想过，会是以如今情形出现。
　　忘川沉沉，碧水汤汤，奈何桥头，三生石旁。
　　那是，姜祈还是个无名无姓的小鬼，不知犯了什么错，鬼魂被关在忘川河底沉水牢中。
　　忘川河水每日冲刷着她的魂体，使得她有些健忘。她忘记了生前事迹，却也因此将死后的事记得分明。
　　她记得，那是个十分好的天，风朗气清，春和景明。虽然她看不见牢外的景象，全是凭空想象的。忘川水也不全然是碧幽幽的，清澈处阳光照进了牢里，地上全是水中小鱼的倒影，若空游无所依。
　　姜祈的牢房中新来了一只鬼，不仅长的好看，还是个鬼仙。
　　这鬼仙一来，隔壁牢里的姐妹花女鬼流风和回雪就按耐不住了，她俩使劲探着脖子想要朝姜祈这边张望，却被一个无形的结界打了回去。
　　那鬼仙并未看她们一眼，鬼仙一双桃花眼灼灼，从始至终，只盯着她。
　　姜祈张着嘴，想和他打个招呼，但她已经几十年没有说过话了，根本无从说起。
　　这鬼仙是个自来熟，也不理会姜祈的无礼，张口就对姜祈自我介绍道：“吾是楚国的，楚国郢都的，郢都的鬼仙……吾叫孟惑。”
　　“吾……没……没有名字。”姜祈还是开口了，只是有些磕磕绊绊的。
　　“这没多大关系的，吾给你取一个不就有了。”
　　“这……不太好吧。”
　　“你不喜欢吗？”
　　孟惑诚然是个挺好看的鬼仙，看着她的时候，眼睛格外明亮，好像有光。
　　姜祈毅然决然的拒绝了孟惑的提议。
　　姜祈始终觉得孟惑不太靠谱，就比如，他喜欢揭人短处。
　　等孟惑在一旁秃噜讲完他的生平事迹后，他转头问姜祈：“这位鬼姊姊，你叫啥，哪里人，怎么进来的？，怎么都没有听你讲过？”
　　姜祈：……
　　她也很想知道呀！！！
　　姜祈没好意思说自己已经被河水把骨头泡软了，往事前尘啥的都忘了，支支吾吾了半天，她浅浅问了句：“鬼仙阁下，方才听你说，你去过天界见多识广，那你能不能算一下，咱们啥时候能出去呢？”
　　孟惑诚心想骗一下这个小傻白甜鬼，于是装作人间招摇撞骗的神棍，掐着手指头算了一会儿子。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白皙，姜祈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暗自咽了咽口水。
　　这一切，都被孟惑看在眼里，险些笑出声来，原来她做了鬼，也是喜欢长的好看的。
　　幸好，他长得好……
　　“阁下算的如何？”姜祈小心翼翼询问。
　　“三日之后，鬼姊姊，三日之后我就带你出去。”
　　那段时日，是姜祈最快乐的时日，她在牢中，虽不得自由，日日受鬼吏鞭笞，但孟惑每日都会给她讲人间的趣事。每日，她拖着受刑的躯体回来时，孟惑都会变戏法似的变出各种画本子小零嘴哄她开心。
　　姜祈隐约猜到过，这位鬼仙是个有本事的，不然为何鬼吏们会对他毕恭毕敬。但她又想起，这位鬼仙阁下刚来两天时，就随手捏死了隔壁跟他抛媚眼的女鬼流风。她聪明的没有去问。
　　可能是被出去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就连回雪望向两人是仿佛淬了毒的眼神，也被姜祈轻易忽略了。那时候，姜祈还是个十分单纯的女鬼。
　　诚如孟惑所言，他真的带姜祈出去了。可孟惑炸了沉水牢，自然二人也遭到了追杀。
　　姜祈想起了分别前的那一晚，她问孟惑：“阁下，你能否为吾取个名字？”
　　“为何？你不是……”不愿意嘛？
　　“吾想着，鬼生在世，哪能一辈子被困在一个笼子里，吾能出去了，总要有个名字才能闯荡天下。”
　　“那就叫姜祈吧。”孟惑看她的眼神，仿佛望眼欲穿，看透了她的鬼生。
　　“为何，有什么寓意吗？”
　　“因为你长的很像我家姊姊，说话也像，做事也像，我喜欢你，就像喜欢她那样。”
　　“我希望你做个有福气的人，平平安安，顺遂一生，不要像她命里早夭，无福无寿。”
　　……
　　姜祈回忆起往事来，不见得有多开心，她一直紧闭着双眼，更多的是敬畏。
　　整个沉水牢中，乃至整个冥界，只出了一个鬼仙孟惑，亦鬼亦仙，亦仙亦鬼，十殿阎罗见了他也得绕道走，更何况，是她区区一个小鬼山君呢。
　　时间回到此刻，雨还一直下着，伴随着电闪雷鸣间，姜祈被术法束缚在地上，孟惑朝她倾斜着伞面，尝试着为她遮风挡雨。
　　伞下，只有他和她。
　　姜祈嗤笑：“想不到，吾还能再见到你！”
　　孟惑呢喃道：“也许，你该想过，是吾蓄谋已久。”
　　“你想做什么？”
　　“帮你完成一件人生大事。”
　　“什么？！”姜祈十分惊讶。
　　“成亲。”
　　话音刚落，孟惑就抓过姜祈的一只手咬破，朝那方小小的红纸上摁了过去。
　　孟惑的唇上沾染了一丝殷红，在桃花眼的加持下，气质愈加妖冶清冷。
　　姜祈并未感觉到疼痛，但心口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撕裂开来，滚烫难耐，以至于面容有些扭曲，“你做了什么？快放了我！”
　　孟惑没有理会她，拋开伞，一个打横将她抱到怀里，他说：“你前世欠穆家七十二条人命，如今因果都报在了穆公子身上，致他年近弱冠，仍克妻无子。穆家祖辈良善，不该绝后，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你嫁到穆家，方能得一线生机。”
　　雨水浸透了两人的衣服，血色交缠，仿佛融为了一体。孟惑抱着她，将她送到了院外早已准备好的轿子内，并将婚书交给了一旁的穆公子过目。
　　这婚书很奇怪，在雨中浸了那么久，也没有湿，甫一落到穆公子手中，顿时流转出奇光异彩，引得院外的鬼魂一阵嚎叫。
　　近千只鬼不知何时早已聚集在穆府外，争相嚎叫，声音凄厉，长久不觉。
　　穆公子看完婚书后，孟惑又将婚书放到了姜祈的怀袖中，院外的厉鬼嚎叫更惨了，好像下一秒就能冲破这道院门，将里边的人咬碎。
　　姜祈想起了南嘉山山脚下的那几只鬼，又想起了刚进酆都城时，那几个大爷大娘所说的穆府的蹊跷事，恍然大悟。
　　原来所谓的穆公子克妻，并不是他真的属于天煞孤星命格，而是每当穆公子敲锣打鼓成亲时，成千上百只鬼便会闻声而来将新娘精气吸食掉。
　　姜祈才明白，她这是被孟惑的调虎离山之计给诓骗了，孟惑一开始就算好了，将姜祈困到阵法中，然后给她签婚书栓住她，再利用她来除鬼。
　　“孟惑，好算盘呀！”姜祈瘫坐在轿中，随着阵法与她身体的进一步融合，姜祈的左脸上，渐渐浮现出了一朵极其妖冶的浅绯色芍药花。而姜祈的身体，也逐渐有了力气。
　　九曲玲珑阵，不仅能杀一切鬼祟，还能将所有鬼祟的精气凝炼出来。如今姜祈已经与阵法合二为一，她就是阵，阵就是她，她能杀一切鬼祟，也能吸食一切鬼怪的精气。
　　姜祈在探究完体内阵法后，惊讶之余，更纳闷的是孟惑，这厮接二连三的坑她骗她，到底在做什么呢？
　　但容不得她细想，一道惊雷过后，院外近千只鬼蜂拥而至，终于推开了那道贴满符文的院门。
　　再看孟惑与穆公子，早已逃之夭夭。
　　姜祈攥了攥拳头，全身气息重新流窜，九曲玲珑阵带来的好处果真不是吹的，她这身内力，提升了近十倍。
　　“孟惑，虽然吾不知你要做什么，但是，既然给了我，就别想要回去了！”
　　姜祈站到轿前，上千只形态各异的鬼朝她一扑而上，却被姜祈顺手结珈给挡了回去。
　　那些鬼被弹飞出去的瞬间，空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霎时间，血沫横飞，腥臭四逸，让人一阵干呕，这味道，像是死了三四个月尸体发出的腐臭味。
　　姜祈平白无故被溅了一身，火气大增，奶奶的，这群小鬼真是死了也不让人安生呀！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已过子时，空中乌云盖顶，一轮血月若有若无的躺在乌云之上，偶尔探出头来赏鉴。
　　姜祈微微闭着眼，心想，单凭蛮力，是打不完的，于是，她趁着小鬼们被结界弹出去的瞬间，抬了抬手，召唤出她埋在南嘉山山顶松树下的沉水刀。
　　顷刻间，仿佛天崩地裂，整个酆都城都被一种淡淡的金光笼罩，九曲玲珑阵与沉水刀相互感应，金光凝聚成阵法，在酆都城上空演出了个金色的巨型八卦。
　　突然，“铮铮”的金属响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把通体金光，颜色黑沉的大杀气，腾空落到了姜祈手中。
　　姜祈握着刀，凭空一划，所触之处无论牛鬼蛇神，都被斩得片甲不留。
　　姜祈从子时，一直杀到天明，淡绯色的牡丹花在她身后呈现出血色，她身上的红衣也已经破败不堪。直至鸡鸣声起，最后十来只小鬼实在承受不住压力，急吼吼逃走了，姜祈才得以喘息。
　　这一战，属实草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