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水碧》琅?蛉

1、美人隔云端

　　要问三界之中第一美人，必属常羲神女无疑。
　　美人如斯，如花隔云端，姜祈三百年前也只隔着数百米隐玉台，遥遥望过一眼。
　　那背影美则美矣，只可惜看不清。
　　仑灵曾不止一次对姜祈表达过惋惜之情，他直言，如果姜祈能带他看一眼常羲神女的正脸，他就心甘情愿呆在南嘉山上，替姜祈处理三百年的公务。
　　姜祈是幽冥界与人间的交界处南嘉山上的山鬼，山鬼是幽冥界对山君的俗称，说白了，就是只圈地为界自娱自乐的山大王。
　　相较于其他山鬼，姜祈这个山大王的含金量要高一些，归根究底，是因为姜祈曾在冥君府上进修过，属于正式在编册封的山君。
　　不过对于姜祈这只小鬼而言，这已经足够她吹一辈子了。
　　但对于仑灵而言，让他堂堂修炼千年的神兽给一个小小山鬼做坐骑，还是颇有些跌份的。
　　因此仑灵他时常不服，但又时常因不服而挨打，他又时常不服，时常又再因不服而挨打，打来打去，仑灵真是怕了这个臭不要脸拳头又硬的山鬼，最终，被治理的服服帖帖。
　　这大约是因为姜祈喜欢听来自其他凡世的鬼讲故事。姜祈最喜欢的那个故事叫“枪杆子底下出政权”，是一只来自赣南的新鬼给她讲的。
　　仑灵十分喜欢常羲神女，南嘉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方圆五六百里的老鬼新鬼都知道，每当听见有鬼聚成一堆在吹捧常羲的美貌时，往中间一瞅，必定能瞅见那只通体雪白头顶五杈玄角，口嚼鲜花的神兽仑灵君。
　　仑灵君，是只极爱凑热闹喜爱食鲜花的白鹿。
　　姜祈经常笑话这只神兽：“人形都没化呢，你就敢肖想九天之上的神女？！”
　　仑灵嗤之以鼻，立刻反驳道：“吾是没化形，但真正的爱情，看的从来不是美貌，是真诚的心。只要给吾一个机会见到常羲姊姊，吾一定会让常羲姊姊爱上吾！！！”
　　这话字里行间，都透漏着仑灵的狂妄和……不要脸。
　　啊，爱情，多么伟大的东西，竟会让人迷失自己。
　　姜祈无奈摇了摇头，继续在林子边最破败的小木屋里摆弄着自己的陪葬玉器。
　　仑灵这货，为爱痴狂，没救了。
　　七月十二这天，天濛濛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中，被风扬起的雾气缭缭绕绕，便遮盖住了大半个南嘉山。
　　南嘉山中，雨水浸湿了浓密的草丛，不知名的蓝色野花顺着林间放牛郎走出的小道刚想趁着雨水充足肆意生长，还未伸出藤蔓小手，便在树林尽头望见了一顶青色的小巧古朴的轿子。
　　六名如纸人一般轻飘飘的绿衣仙女挽着一模一样的高髻，装饰着同样如草木一般如绿衣一般颜色的钗环，面无血色的抬着小轿，刷一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作为幽冥界人士的自我修养，这种情况，第一反应，不是寻仇，就是索命。
　　不知名的蓝色野花瑟缩了，紧紧瑟缩成一团，立刻伪装成未修出灵智的杂草，攀附在了一棵荆树上。
　　“啊啊啊这……这人来势汹汹，得告诉山君才行。”蓝色野花小声附在荆树耳边同他道，“咱们山上，好几十年都没来外人了！”
　　“唔，好像确实很久没来人了。”荆树幻化出了一个身穿灰衣的小人，同蓝色野花排排坐，安慰道：“不过山君应该知道。”
　　“何以见得，荆川君？”
　　那灰衣小人荆川君语气冷峻，但望着蓝色野花时，面上却多多少少有些带着柔和，他站起小小的身躯，指着山腰上那黑洞洞，几乎看不见的木屋道：“小梗，你看，山君家的房子冒烟了，是她在煮茶。”
　　诚然，姜祈确实在同仑灵煮茶，此情此景，望着窗外雨帘如幕，无事小神仙，姜祈品茶，仑灵闻味。
　　可这……都被眼前这位不速之客打断了。
　　来着不是别人，正是仑灵君心心念念的常羲神女……的婢女，月华君。
　　月华君是来送帖子的，下月十五日，常羲神女要在九重天办生日宴。常羲神女孤独万年，名为生日宴，实则是天君为爱女举办的一场相亲宴。
　　于是，借着常羲的名义，天君特意光撒名贴，遣人给每一位与常羲神女相识的有阶品的神官都送了帖子，冥界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姜祈十分纳闷，南嘉山处在阴阳交接处，消息并不闭塞，她虽对此事略有耳闻，但为何，常羲会特意遣她身边最为得力是婢女前来呢？她与常羲素未谋面。
　　哪怕，轮得到她的帖子，也轮不到月华君来送呀？！
　　见姜祈抱着自己最爱的羊脂玉茶盏微微发愣，月华君莞尔一笑，解释道：“山君莫怪，神女三百年前自隐玉台上相望一眼，与山君有眼缘，如今特来相邀。”
　　何为眼缘？神仙鬼魅往往各执一词，以此诓骗凡人，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姜祈挑眉，如今，竟诓骗到鬼头上了？
　　姜祈刚想开口试探，月华君又开口：“山君，奴听闻，南嘉山的川涧中，生有一种木纹带金丝的楠木，楠木中至美者，向阳处或结成人物山水之纹，山君可取一块做礼物。”
　　啊这……连礼物也替她选好了……
　　姜祈顿感有些头疼。
　　并非是她不愿去，只是这上赶着来的席宴，事出反常必有妖呀！
　　但一旁的仑灵，却简直乐坏了，“阿祈，咱们终于能见到常羲了！这等好事，你还不赶紧答应？！”
　　“啊……确实，确实该答应。只是月华君，吾还有一不解，还请月华君作答。”
　　“山君请讲。”
　　“吾与常羲神女，是否于三百年前见过？”
　　姜祈猜测，通常鬼神口中的眼缘分两种，一种是作诓骗的借口，另一种，则是为某事打掩护的借口。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眼缘，不过都是因果轮回。常羲神女没理由骗她，那么，就只能是为了掩盖某事。
　　掩盖什么因，就有什么果。现在，常羲要见她，就是果……
　　因嘛，姜祈是个极有主见的鬼，她笃定，常羲以前见过她。
　　可惜，月华君避而不谈。
　　“山君，月华只是一个传话的婢女。其余别的，待山君见到神女，还是亲自问好。”
　　“不问清楚，怎么好去叨扰神女，届时，吾等山精鬼魅失了方寸，惊扰了神女，岂不是罪过？！”
　　眼见的一神一鬼剑拔弩张，唇齿逐渐开始交战，仑灵赶忙跳出来打圆场。
　　“哎呀，二位，有事好商量嘛，先坐下喝杯茶水再论。”
　　说罢，仑灵给姜祈使了个眼色后，跪着双蹄给月华君倒上茶：“还请君上放心，届时吾等一定前去。”
　　“如此甚好，奴便没有辜负神女使命。”
　　姜祈沉默不言，算是应下了。
　　大约是怕仑灵与姜祈反悔，在喝过两盏茶后，月华君丢下名贴，便马不停蹄的驾着青色小轿子跑了。
　　窗外大雨不知何时戛然而止，流水在门口渐汇成溪流，顺着低洼处一直淌向山下。雾也消散了近一半的模样，余几缕若有若无的挂在山腰上，安静又妖冶。
　　姜祈推开半掩着的门，让光亮都照进室内，凉气四逸却浑然不觉。没有人时，她喜欢就这样静静的站着，与树木为伴，与花草为伴，与孤山远影为伴。
　　可不知何时，这种感觉却变了味。
　　就在那一瞬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座禁锢了她半生的宫殿内，半人高的芍药花被雨水打湿后逶迤于地面，摩擦过衣裙后，会留下淡淡的黄色印记。路边有蚂蚁，泥土中有蚯蚓，牡丹花上有蝴蝶，唯独宫殿内没有公主。
　　有人轻声扣门，有人拔了芍药花，还有人，搬走了殿内所有的珠宝首饰，可所有人，唯独落下了公主。
　　公主呢？
　　公主死了。
　　可公主的灵魂还在殿内飘荡着。
　　整整四十九日，她在殿内飘荡，还攥着一支不属于宫中的芍药花。
　　再后来，公主就成了姜祈。
　　姜祈，是一只没有来世，也记不得前世的鬼。
　　饶是她做了一千年山大王，依旧被前世所遗忘的事困扰，不得自由。
　　天彻底晴了，七月的浓烈阳光照耀着溪水淙淙，却依旧冰凉，波光粼粼中，姜祈于溪畔洗盏更酌，仑灵于溪畔追逐蝴蝶嬉戏。
　　“阿祈，去参加常羲生日宴的事，你寻思的怎么样……啊呸呸……”
　　仑灵追到了蝴蝶，顺势将蝴蝶放进了嘴里，察觉到不好吃后，又被仑灵吐了出来。
　　“自然是去参加，既然人家都将请帖送到手边了，不去总归是不好的……哎呀呀，你吃蝴蝶做甚？”
　　仑灵抹了抹嘴角不小心粘上的鳞粉，嘿嘿笑道：“阿祈，阿祈，这蝴蝶长的像我喜欢吃的花，可惜这个季节已经没有了……我以为，我以为，只要是长的像的，都会好吃哈哈哈。”
　　姜祈无语凝噎，平时十分机灵的仑灵，怎么一遇到好吃的和好看的，就变得没脑子了，平日里攒功德时，也没见他脑子这么笨……
　　等等，功德？？？
　　突然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姜祈脑中炸裂开来，姜祈急忙抓住正在丈宽的小溪间反复跳跃的某灵君，急吼吼道：“仑灵，你是不是忘了，去九重天，咱们要攒满三千功德？”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