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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当我听到这个故事时,距离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了将近3年。由于工作原因,我要经常和银行的信贷经理打交道,在这么一个小县城里,银行就这么几家,干的时间久了,一来二去,总能和其中几个处成要好的哥们,当然,前提是谁都别碰谁的利益。
      其中就有一个信贷经理姓韦,中等身材,圆圆脸,胖乎乎的,人很好,没有架子,每次去找他,他都把我当客户一样对待,又是倒水,又是递烟,不像其他信贷经理一样把我们这些人当作低到下水道里的蛆虫--------除了我们拿来有潜力的客户资料时,否则都不会正眼看我们。
      韦经理也是一个十分有爱心的人,他家里养了一条泰迪,不过这条可怜的小泰迪断了一条后腿,身上的毛也光秃秃掉了一片,有一只眼睛也瞎了。听韦经理说,这是一条流浪狗,是他在小区里看到捡来收养的,真是一个有爱心的人啊。
      我和韦经理混熟了之后,便也经常扯一些工作以外的东西。韦经理很厉害,名牌大学的硕士,曾经在省城的一个高校工作,像他这种学历这种见识的人,在这个巴掌大的县城里可以算得上是珍惜动物。韦经理说,他觉得天天为一些没有意义的工作耗费青春,实在无聊,甚至找不到自己还活着的证据,便辞掉了高校铁饭碗的工作。在省城飘荡的那一段日子里,韦经理干过人资,当过公考讲师,甚至还兼职送过外卖。家里见他成天浪浪荡荡没有个正经工作(说到这里,韦经理特意强调了一下,他父母眼中的正经工作,指的是公务员、事业单位和国企),老大不小了连个对象也没有,便把他硬拉回了家里,找关系进了城商行做了一名信贷经理。
      韦经理是个挺正派的人,要是放到几年前,他是不会和我这种人打交道的,倒不是因为他看不起人,只是和我们这种人合起伙来干一些事,总让他觉得手不干净。只是现在家里添了二胎,生活所迫,才不得已也赚起这些所谓不干净的钱来了。我曾经问过韦经理,我说你辞掉了人人羡慕的铁饭碗,回到了老家县城做了个小银行的小职员,现在后不后悔?韦经理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而是拿出手机给我看了看他和父母妻儿周末自驾出游时的自拍。
      有一天中午,天气热的仿佛能把人烤熟。我提着两瓶酒到了韦经理的家-----和金主们搞好关系,也是我的工作之一。父母早早就给韦经理买下了房子,复式,五室两厅两卫,南北通透,楼下还有一个人工湖,真是个好地方。韦经理的妻子姓侯,正好那天他妻子回娘家,家里就他一个人。不过说来也奇怪,我后来又去了他家几次,每次他的妻子都回娘家了,我想可能是因为他的妻子是本地人的缘故吧,不过我也没有过多打听。我们俩喝了一下午,干掉了一箱啤酒,一瓶五粮液,还有一瓶黑方。韦经理酒量不小,他喝的得有我两倍还多,不过最后还是免不了喝的人仰马翻。
      韦经理醉了,他手托着额头,一个劲地小声嘀咕着什么。我眯着眼,打着嗝,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但脑子倒是还清醒。
      韦经理低着头说:“我给你说个故事。”
      “·····唔”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那条泰迪汪汪汪地叫了起来。韦经理瞪了泰迪一眼,说来也奇怪,泰迪立马就不叫了,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躲到了我的椅子下面,一动不动,只是时不时探出脑袋偷偷地瞥一眼它的主人。
      “真是听话啊。”我不禁赞叹道。
      韦经理慢慢抬起了头,盯着我笑了笑,过了半饷,说道:“我有一个故事要讲给你听。”听他说话的口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整整一个晚上,一直到了将近凌晨一点,韦经理的故事才讲完。等他讲完了,我俩的酒也醒了,韦经理又抿了一口杯子里96度的生命之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旋即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
      韦经理的故事讲的十分精彩,甚至故事当中其他人的事情他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一样。有的时候,我甚至怀疑他只是在故事中创造了几个人去承担这些原本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情。但不管怎么说,听完韦经理的故事后,我的的确确感到胃里如同有一团火一样,整个胃缩成了一团,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想呕却呕不出,应该不是因为酒,因为他的故事确实令人唏嘘,令人感到一丝难以言状的彷徨。于是,我回到家后,便把韦经理的故事记录了下来。
      上午十一点多,临近正午的太阳正慢慢向人们头顶爬去,像一个火球一样射出刺眼的光芒。一条笔直的柏油路将荒芜的平原分成两半。公路上新画的各种实线、虚线、网状线在灼热烈日的烘烤下,眼看着就要化了,虚虚实实,让人分不清楚。路旁如竹竿一样羸弱的的行道树上,聒噪的知了不停地叫着,刺耳的鸣声如同针头一样刺在鼓膜上,让人心中顿生烦躁。路上偶尔驶过的汽车在太阳的炙烤下如同蒙着一层薄纱,恍恍惚惚,由远到近,带来一阵令人窒息的混着汽油味的熏风,卷起漫天的沙尘。
      远处有一个小村子,背靠着一座小山包,村子里不少人家已经开始吃午饭,袅袅的炊烟笔直地升入天空。又是一个无风的天气,闷热的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仿佛像一道隐形的隔音墙,将有声的清凉世界和这个闷热的苦夏隔了开来。但就在这万物昏睡的炎炎夏日,从村子西北角依却隐隐约约地传来悲怆的哭声。
      出了村子,沿着山脚向西北方向走大约半个小时,就到了一片坟地。村子里死去的人都埋在这里,他们生前是邻居,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依然是左邻右舍。不过这也好,其实很多人是不喜欢陌生的人和陌生的环境的,生前好不容易和一帮人混熟了,死后不用再费心力和邻居街坊搞关系,倒也省了不少事。
      坟地里散落着大大小小三十多个坟包,有的一看就是多年无人祭扫,坟上还压着被大风吹折的断枝,有的则是刚刚迎来了它的主人,碑前还有一层薄薄的焚烧后未被风吹散的灰堆。就在坟地的西北角,有一座新落成的坟包,坟前围着十来个人,哭声便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没有人说话,只是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女人瘫坐在坟前,一边恨恨地拍着自己的腿,一边哭喊着“儿子呀,儿子呀”。在女人身边还蹲着一个十八九岁瘦弱单薄的女孩子,女孩子穿着素雅,但却不落俗套,一看便可知道不是平日里下地干活的农家女孩。她眼睛微微有些肿,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很明显,是极度伤心之下没有怎么好好休息的缘故。
      暖完了阴宅,撒完了钱,骨灰盒就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墓室里。纸钱衣服都已经焚化了,死者生前的一切物事随着一团火、一缕烟和一阵风,就飘到不知哪里去了。仪式进行到这里也差不多快结束了。女孩子在周围人帮助下,费劲地架起了瘫坐在地上的女人。
      “妈,该回家了,客人们都在家里等着呢。”女孩子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说得字正腔圆。
      女人只是一个劲地哭,没有答话。
      几个女人走过去替了这个女孩子,扶着她妈往村子的方向走去,人群也跟着一起向回走。女孩子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因为地上还有一些散落的贡品纸钱需要她收拾,这些纸钱还要在今后的日子继续烧的。女孩子三两下收拾完东西,正想走,只见远远站着三个男生。女孩子走了过去。
      “真是太感谢你们了,大老远的还过来。”
      “这都是应该的。七年的同学了,哎,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一个带着眼睛瘦瘦高高的男生说道。
      “我哥是太累了吧。”
      “我俩租的同一个地方,但我从来没有见他晚上十一点之前回来过,周末他也是在公司加班。我还常常说他,根本就没有必要租房子,反正一个星期也住不了多少小时。”一个男生说道,他长得有一点像著名的摄影师陈冠希,只是鼻子更大更高更挺一些。
      “他从来都不会照顾自己。”
      “我们都不知道你们家里有心脏病史,否则,我们也会好好劝劝他不要这么拼命。这样可能就不会有今天了。”
      女孩子没有说话,大大的漆黑黑的眼睛中含着一汪泪水。一阵风夹杂着沙尘吹乱了她的头发,女孩子理了理耳鬓,斜着头向着天上望,就好像她哥哥正在天上注视着他们一样。
      “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也节哀吧。”一个中等身材,文质彬彬的男生说道。
      女孩子看着天,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吸了吸鼻子,脸上使劲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你们也饿了吧,家里已经备好了酒席,去吃一点吧。”
      “不了不了,我们等着你,就是想和你说一声,这边也基本上忙完了,如果没有我们什么事的话,那我们就先走了,韦尔钰和皮杰还得回去上班,我这边学校里也还有事·····”
      “哦,好,你们有事,那就忙你们的去吧,太谢谢你们能来了。”女孩子顿了顿,叹气道:“我哥要是知道也会很高兴的。”
      “·····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好好陪陪阿姨,早些时候回学校。你也有我的电话,我叫徐凡,找到了我就能找到我们三个,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给我打电话。”原来这个带着眼睛瘦瘦高高的男生叫徐凡。
      女孩子点了点头。
      四个人缓缓走到村口,女孩子早就找好了村子里的一个邻居帮忙。这个邻居有辆面包车,平日里跑跑运输,偶尔也拉拉客,负责把村子里的人送到县城。四个人便在村口分手了,三人坐着面包车到县城里,去搭乘回省城的大巴。
      从县城到三人工作的城市只需要三个小时的车程。车上开着空调,路况也不错,车子走得稳稳当当。车子出发后没一个小时,本来嘈杂的车厢里就渐渐响起了鼾声,只剩下广播里那甜的发腻的女主播的声音在反复播放不孕不育的广告。
      但是徐凡、韦尔钰和皮杰都没有睡觉,三个人都在玩着手机。
      徐凡抬起头,左右扭动了几下脖子,脖子发出“卡拉卡拉”的声音。看来是平日里低头时间太长了,以后可得注意,他心里想着。徐凡揉了揉酸涩发胀的眼睛,透过车窗向着窗外望去。车外的景色同之前并没有多大差别,广袤的平原上墨绿略带黑黄的麦田连成一片,隔着车窗仿佛都能听到风吹麦浪发出的簌簌的声音。这个时候的田地里没有什么人,偶尔能看到自行车倚在树旁,农夫模样的人正躺在树下乘凉休息,脸上覆着帽子,胸口放着一把蒲扇。偶尔也能看到三五个孩子在路上奔跑玩闹,或者追着车跑,每到这时,就能听到司机用力按喇叭所发出的刺耳干涩的鸣笛声。
      “我也要走了。”徐凡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但韦尔钰和皮杰却都几乎同时抬起了头望着徐凡。皮杰坐在徐凡前面的位子上,他扭着头问道:“你毕业了?这么快?”
      “不是,我退学了。”徐凡扭过头来,先是看了皮杰一眼,又看了看韦尔钰,他深吸了一口气,不急不缓地说道:“太没意思了,天天不是泡在图书馆,就是在跑数据,要么就是令人生厌的应酬,听着一帮所谓成功人士大讲特讲自己的经营哲学。虽然自己也写了一些东西,但我不想把自己的青春耗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工作中。之前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总以为自己喜欢做学术,其实只是喜欢学校里简单的环境而已,畏惧走出象牙塔的生活,更何况现在的生活早已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纯粹。其实哪有什么纯粹的工作,是时候该面对了······”
      徐凡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的话,随即便是令人心慌的沉默。另外两个人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正在反复咀嚼着徐凡话里的意思。
      “只是,只是未免太可惜了。”韦尔钰先开了口。
      “没有什么可惜的,只是不同的选择而已。”
      “毕竟已经读了一年多了·····”
      “对啊,已经浪费了一年了,再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要浪费几年,不如及时止损。”徐凡的语气十分平静,甚至还带有一丝解脱后的轻松感。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再考虑考虑,最好和家里商量一下,听听·····”
      韦尔钰还没有说完,徐凡就打断他道:“现在已经在走手续了。”
      “导师放你走?”
      “他劝过我几次,见我去意坚决,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韦尔钰听徐凡说完,撇着嘴,不安地搓着双手,这是他不知所措时的标准动作。“唉,这样也好,如果你真的想好了的话。可是工作找好了吗?以后住哪里?要不要我问问房东,看他还有没有空的房子要租,听说房东前几年屯了不少房子。”
      “我要去外地了,不在这里了。”
      韦尔钰的眉目轻轻抖动了一下,想说什么,但嘴甫一张开,只从嗓子眼发出一丝令人迷惑的声音,就像过热的机枪一样哑火了,嘴便一直保持着微微张开的姿势,眼神中尽是无奈和困惑,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盯着徐凡。皮杰还算正常,他只是看着徐凡,并没有说什么。
      “我现在还没想好去哪里,这两天忙着办手续,没空想这个,现在正全世界地撒着简历,看看吧,哪里要我我就去哪里。”
      韦尔钰眼神游离地四处望着,“嗯啊”地支吾了半天,大脑使劲地想着合适的词语,他点了点头:“凡哥,嗯····如果你觉得可以,那就可以。其实吧,换个环境也挺好的。”韦尔钰顿了顿,“我想,不如这周六晚上,咱们一块再聚一聚,等你走了,这种机会可就难得······”
      “周六不行,一早我就回家。”皮杰突然而又自然地说道。
      “这个时候回家干什么?又不是假期。那你什么时候回来?”韦尔钰问道。
      “这个不好说,可能出差路过的时候吧。”皮杰耸了耸肩,显得有点漫不经心,但却给人一种很明显的不自然的感觉。
      徐凡和韦尔钰都有些吃惊,尤其是韦尔钰,他脑子有点懵,不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心里明白,世界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情,来来去去走走停停才是常态,只是没料到一切都来的这么突然。
      “你是说要回家工作?”徐凡先回过神来。
      “是啊,毕竟还有家业要继承。哈哈。”皮杰还是一脸嘻嘻哈哈的样子。
      “你不是上班上的好好的吗,没听说你要回去啊,怎么突然想起回家了?”
      皮杰摸了摸下巴,低头沉思了一会,他一反平时那种令人感到不靠谱的样子,甚至让人感觉有一种过分严肃的感觉:“父母年纪大了,都想着我能回去,”皮杰抬起头,扫了两人一眼,“早晚会有这一天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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