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弦如歌》钻石星辰

14、争

　　夜像浓稠的墨汁，猝不及防的泼洒开来，而这仿佛是让城市苏醒的讯号，在第一支蜡烛被仓皇点起的时候，整个城市进入盛大的狂欢。
　　凝香阁的门口在挂上鲜红如血的灯笼时便注定要退去白天的素雅，仿佛正迫不及待的唤起人们最原始的渴望。
　　内厅人头攒动，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青睐的人夺得花魁而作着努力，海棠言简意赅的为这场金钱与欲望的盛会作了开场白，便悄悄地溜向了夜洛的屋子。
　　轻启，闪身进入，以手合门，仿佛一瞬间，俗世的繁杂与喧嚣都被隔在了门外。见惯了人情冷暖的海棠却对今夜的约会格外期待。
　　夜洛换了一件素雅的淡蓝色外袍，静静地倚在窗台上，手中的茶杯不知握了多久，杯中茶已经不能挥发出迷蒙的水汽，而他依旧是这样一动不动，仿佛已化成了雕塑，就这样眼神空蒙的望着窗外，像是冷漠的神在审视这个寒冷的人间。
　　这种遥不可及的高贵，让海棠有些不安，轻轻的开口勾回夜洛的魂魄，“公子？”
　　仿佛天上的星光一下都落回了夜洛的空洞眼睛里，黑色的眼眸如粼粼的湖面抖动了两下，流露出淡淡的笑意，“可以走了？”
　　“是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海棠点点头。
　　夜洛随意的将茶杯搁在了窗台上，走上前来挽住海棠的手，“那么走吧。”
　　然而，就在出门的片刻，夜洛再次回头望了一眼仿佛落满的星光的湖面，心中暗暗叹息，自己船灯的蜡烛想必已经熄了吧，兴许船也已经沉了，那么自己的那个还未说出口愿望呢？
　　那就算了吧。

　　海棠一路上难得的絮叨，眼前的人像浮云一样捉摸不定，总是有些恍惚飘渺，好像把自己视若无物，然而自己的话他却每一句都耐心的应答着,，又好像隔外的专心。直到看到自己定下的画舫，海棠才觉得有些安心，“公子，到了。”

　　面对海棠出资订的最贵的画舫，夜洛只是淡淡的开口赞叹了一句“很漂亮。”便没了下文，就好像是在客套应付。这让海棠异常的失望，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感觉，眼前的男人除却公事之外便是一个无心的人，亦或许是早已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同一个人的身上……

　　然而海棠却不知道，夜洛已被突然冲入脑海的记忆占去了全部的精力。
　　“呐，哥哥……”小明烨拉了拉自己的衣袖，有些怯怯的开口“为什么我们不能去坐船？”
　　“笨死了，因为没有钱呗。”虽然当初的自己怀里揣着趁明烨不注意时去赌来的银子，但是还是决定一毛不拔，一口回绝了眼前小人儿的请求。
　　为什么当初不答应呢，那个小小的请求在现在看来，已经随风飘散无法寻求了。站在画舫的船头，夜洛扫视了一下开阔的湖面，那么明烨，今晚，你会来吗？

　　海棠面对着夜洛的再次走神，暗暗的叹了口气，既然只有公事能让你留心，那么自己就牺牲了风月吧，“公子，你让查的人已经查出来了。”
　　不出所料，夜洛果然收回了思绪，一脸认真地盯着自己。
　　“确实是有夏常青不错，”海棠太守为夜洛斟了一杯酒，顺便也给自己斟了一杯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真正的主子是一位王子，公子有没有兴趣猜猜是谁？”
　　只是略一思忖，夜洛便说出了答案：“林枫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对了，公子果然聪明。”海棠开口赞叹，
　　夜洛脸上挂着奇异的微笑，仿佛品尝了半天，才别有意味的说了一句“好酒！”
　　“公子下一步怎么办？”海棠明白这一句其实是在感慨有些棋逢对手的意思，小声询问着夜洛的打算。
　　“拜托姑娘传讯给闵柔外面的小村里叫苍帝的人，”夜洛眯起凤眸，浓密的睫毛挡住了眼睛的光彩，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告诉他，速来闵柔跟我会合。”

　　然而这后半句的声音确实是渐渐地小了下去，就在这一瞬间无疑的一瞥，夜洛发现自己难得的梦想成真了，明烨果然来到了湖边。

　　带有繁复的漏印暗花的月白色束身长袍，勾勒出流畅的身段，平凡的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步伐轻快的跳到一条船上。

　　夜洛仿佛七魂丢了六魄有些不由自主地起身，这些日子，虽然勉强自己不要去回忆，但是，越是压抑反而越容易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记忆海洋中的片片碎银已在不知不觉中一片片的拼成原来的形状，折射出银色的光。

　　要过去打个招呼吗？夜洛呆呆得看着不远处站在船上张开双臂的明烨，仿佛在感受夜晚的风，随着流动的微风飞扬起的发丝一下将夜洛的记忆再次拉回从前。
　　随着仓皇退去的夕阳，天边泛起一片片红晕，一胖一瘦的两个小身影坐在一个小土包上准备分享美食。
　　“哥哥……你说这样我能抱住什么？”
　　夜洛回头看了一眼闭着眼睛张开双臂的小人，随口说了一句“什么？”后，继续专心致志的对付自己手里的红薯，心里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反正明烨现在闭着眼睛，那么自己不如分的不均匀一点，然后自己吃大的一块好了，反正那么小的人也不用吃太多。
　　略一施力，红薯断成了大小极不均匀的两截，夜洛心中窃喜，呐，不是我不想多分你一点，这就是天意啊。

　　却不料有双小手猝不及防的环上了自己，附赠的还有明烨标准的童音“抱住哥哥了噢。”
　　夜洛转过头，正对上明烨一脸天真的笑容，一瞬间就像被人敲了一闷棍一样迷糊了，顺手就把比较大的那一块红薯递给了身后的人，外带嘱咐了一句：“不准浪费呐。”

　　至于最后，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一个人撑得走不动，另一个饿得走不动。
　　这就是当时的我们呐，就像两个小傻瓜。

　　然而再一回神，明烨的船上已然多了一个青衣男子，夜洛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的两人有说有笑的走进画舫的内舱。

　　“公子看到什么了？”明显发现夜洛不对劲的海棠有些奇怪，顺着夜洛的方向看过去。
　　“嗯？”夜洛闻语一个激灵，收回了早已飘到明烨身上的思绪，若无其事的坐了下来，随便感慨了一句“今晚人真多。”
　　面对着眼前思绪不知游离去了哪里的夜洛，海棠有些隐隐的失落，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而夜洛的反应却是如出一辙的相似，总是一幅大梦初醒的样子，“什么？抱歉……”

　　海棠再次叹了一口气：“公子，不如我们回去吧。”
　　“啊？”明白自己今夜异常失态，夜洛也有些愧疚，犹豫了一下小声的开口，“那个，今晚我不回去了，姑娘先回吧。”
　　海棠张了张嘴，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轻声的告辞，“海棠先行告退了。”

　　海棠的离开抽离了画舫里的最后一丝暖气，夜晚的凉意猝不及防，夜洛伸手掐灭了烛火，任凭无尽的黑暗湮灭了豪华的画舫。
　　遥望着明亮的火光里，明烨与不知身份的男人有说有笑的样子。夜洛突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就算明白只有对你敬而远之才能让所有的人宽心，才能让事情按着计划好的轨迹慢慢运转。但是我现在却发了疯的想打破这种平静，就这样放弃一切，拉着你一起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爱，但是我却明白，我只是想在这个让我不知所措的世界里留下一点纪念，留下一些不可磨灭的证明，纪念我随时可能飘散的生命……
　　就这样，不为完成无数人压在我身上的理想，就为自己，任性一次，哪怕粉身碎骨……
　　没有明确的理由，但我想，你值得我孤注一掷。

　　江面上游船渐少，青杉拉了拉意犹未尽的明烨，温柔的冲他笑了笑“不早了，该回去了。”
　　“噢。”明烨乖巧的点点头，隐去了有些失望的情绪，顺从的起身看着苍穹里已无法被灯光掩盖的繁星，“是不早了呢。”
　　“那么，回去吧。”

　　为了防止被人盯上，明烨并未与青杉住一家店，门口的短暂的分别语后，明烨孤身上楼，木质的楼梯在脚下发出吱吱呀呀的叹息，突然一丝凄凉窜上心间，有些无力的靠在栏杆上，轻轻的叹息。
　　七年前，自己有些一厢情愿的许愿，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与夜洛共同游湖。难道自己拿出全部积蓄买的那条小船，果然还是因为太破而没有得到上天的眷顾么。亦或许是因为后来的大雨浇熄了蜡烛所致？
　　但是无论是哪一种，夜洛现在连对自己都是一副不记得的样子，还谈什么游湖呢。

　　再次踏上楼梯，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自己的房间。
　　然而，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就斜倚在门框上，阴影里，夜洛的眼神如同暗夜的流光让人捉摸不透。
　　“你……”明烨有些惊讶的望着眼前的男人。

　　“你的交易还作不作数？”夜洛从门框上起身站直，冷冷的望着眼前的人“我想，我现在可以来兑现吧。”
　　你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能找到你为之全心全意奉献的对象，无论是神还是人类。在潜意识中你有些缺乏主见，需要用爱来充填你空虚的内心。但也就是因为这种狂热和无私的爱，令你具有纯洁的信念和巨大的力量。
　　实际上，你习惯于付出而不是得到，你需要的只是能引起你的兴趣，能够也愿意和你深入接触的人。由于你本身缺少的是被爱的对象，所以符合条件的任何人你都愿意跟随……只要他们不会弃你而去，而你的能力也会因此而强大得无以匹敌，足以守护你所喜爱的人。

　　过去被自己随意一扫便忽视的测试结果再次冲入夜洛的脑海，明烨，我讨厌这个压抑的世界，所以我希望你是那个人。

　　晚风乎的灌进小楼，吹拂着对视的两人。
　　明烨定定的望着眼前的人，今夜，我不想计较那些繁文缛节，不想守那些王室的禁令，只要是你，只要你愿意，那么我便为你沉沦。
　　但是这夜晚忽来的冷风，让我不安。

　　“好……”声音有些发抖，却还是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