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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章 释然放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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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钰恒抬手搭荫,欣喜的感慨道:“没想到这座小小的、不起眼的、简陋的什么阳镇,竟也别有一番醇厚拙朴的乡土滋味在其间。”

      他边说话边信手盲指,眼睛忽地一亮,立刻弯着眉眼笑了起来:“你瞧,就好比这只简单的纸扇,仔细看,看出长处没有?”

      李染枫按他所言,展开扇子,认真打量着做工一般、再普通不过的折扇,默默地摇头:“看不出来。愿闻其详。”

      “脱胎于湘竹竹意却有别于一般的粗节拙物,细节胶连处处理得尤为干净。特别是这扇面上两尾呈八卦绕尾状鼓着眼睛的小金鱼,活泼冲融捉摸不定,仿若将千顷碧波搅散,自来自去,自由自在,画尽了扇意,实属纳凉消暑的上乘佳品……”

      “恕我直言,照这般解说,这一柄与它旁边的几把并无不同……”李染枫还想提出更多的异议,但在周钰恒似笑非笑的凝视中,稍作停顿,从容的改口道,“在下是个粗人,于鉴赏一途实在没有感悟,劳你费心解释了。”

      周钰恒满意了。

      他目露恻隐,长长的唏嘘,倒似在替李染枫平凡的品位惋惜。

      感慨完便再也挪不动步,长停在了扇摊前。

      “——老丈,这个怎么卖?”

      “——三十五文?十三文可好?”

      “——没这样议价的?算了算了,咱们各退一步。十四文总可以了吧?”

      “——你让我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老丈,我跟你讲,买卖人没这般做生意的。你听过什么叫和气生财薄利多销吗?”

      “——够不上本钱?那好,咱们来掰着手指头细算:八寸熟宣下等竹料,本钱不过五文,运费算你三文,另让六文给扇面画师,刚刚好……要不再多让你两文?”

      “——叫我滚?老丈,讲些道理,你不趁着夏暑旺时腾空存货,难道想守着你的扇子过冬吗?”

      李染枫被一买一卖的两个人夹在当中连推带搡,不得不站出来“评评理”:“老丈,莫动怒。三十文如果能卖的话,我们现在就付钱。——是是是,是看在我的面上才肯卖给他的。——好了,成交。”

      周钰恒笑嘻嘻:“你说你这个人,不帮我便罢了,怎么反而帮着商家涨我的价?”

      “年景不好,生意人都不容易。”李染枫低头数出数枚铜板抢着付账,“算我的好了。”

      “我好像突然明白你瞧起来比你的师弟们更朴素的原因了。别忙,这点儿小钱,本公子还是拿得出来的。”周钰恒挡下李染枫,摘金算盘递给卖扇子的老汉,“不用咬,是黄金的。本公子从不带赝品。你可以送到近旁的当铺估价,单轮这做工,也值百来把这样的扇子。——不要你找零,你找不开。拿着吧,我身旁的这位公子说了,‘年景不好’,多出来的算我送你了。”

      李染枫闻言木头脸崩出了裂痕:“你既然早有意多给钱,何必与老人家争得面红耳赤,惹得彼此不愉快?”他拦下周钰恒的金算盘,“你的算盘有些特殊,还是快收起来吧。”

      周钰恒略想想,收起算盘,欣然接受了李染枫的好意,双手接过扇子,如获至宝的翻来覆去的看,顺口回答李染枫道:“大概因为:我讲下来的是我的,送给他的是他的。一码归一码。总不能教人家白赚了我的银子,背后再嘲我一句‘冤大头’吧?”

      他边走边随手挽了个扇花,又笑:“谢了,别担心。回去我会还你钱的。”

      “没什么,并不是什么值得担心的事。”李染枫迟疑着开口,“你喜欢,我送你,权作赔礼吧。”

      周钰恒疑惑了:“什么赔礼?”

      李染枫停下脚步:“我该向你道歉。我的本意是逼你主动坦白身份,没想到你真是有你的苦衷,更没想到更是令你当众难堪。全是我的过失。”他说完,郑重长揖赔礼。

      “哦,我懂了。”周钰恒收拢折扇,恍然大悟,“是因为本公子惜命鼠窜时,你毫不客气的嘲笑过本公子吗?没关系,我早习惯了。原谅你。”

      李染枫又一丝丝的愕然,待回过神,木头脸再崩,因羞愧而红透了脸:“是我的错,我不该幸灾乐祸。不过不仅为此,更因为……我代师弟们向你致歉。他们并无恶意。”

      “哦?哦。你不用在意。虽然他们‘不小心’抓掉了我的靴子,可我同样‘不小心’的回蹬了他们的脸。彼此彼此,有来有往,大家算扯平了。”

      好似因此勾起了关于刚才那番混战的记忆,更联系起周钰恒抱住马脖子死不撒手的滚刀Rou形象,李染枫不经意间一下子轻笑出声来。

      当他意识到失礼的一刹那,马上板回脸,再次解释,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些:“师弟们在未经查证的情况下,将一些江湖上捕风捉影的消息当作谈资,以讹传讹,中伤他人,是我这个当师兄的管教无方。回山后我会到掌门师尊面前请罪思过,还请周公子宽恕师弟们的无礼。”

      周钰恒以扇拄额,忧愁的叹气:“哎呀,我正绞尽脑汁百般回避这个问题哪,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

      “额——我道歉。失礼了。”

      周钰恒哈哈大笑:“听不出来我是在故意捉弄你的吗?哈哈,是为了报复你先前笑话过我。”

      “惭愧。”

      “你不必见外,直呼我周月升就行。也没必要道歉。我确实是那个‘公开断袖分桃’‘被赶出宗庙’‘唯一不承家业的周家人’,也确实是‘家门不幸’和‘离经叛道的败家子’。你的师弟们并没说错什么。”

      李染枫轻松不起来,他端庄持重的谨慎回答:“‘毁人不益其恶,则听者不惬于心’。所以我从不信什么传闻。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你说我师弟他们并没说错什么,但至少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他们还是说错了的。”

      “哦?哪一点?说来听听。”

      “刚才那位昏厥的老者便是你救醒的。由此可见你并非不通医术,何况你更是不计前嫌的……”

      周钰恒打断李染枫:“等会儿,你管那个叫医术?”他极夸张地爆出一阵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这放在我们家,是三岁小孩儿都能耳濡目染到的皮毛,根本连入门的层级都算不得。”

      “你别笑。也不要故意打岔。”李染枫表情凝重,“凡事因果相承。你知道我指的是以事观人心。在当时那种局面,你完全可以不管,更不会因此暴露身份惹来非议。”

      偶遇争执时,还是一行人刚进入莱阳镇的时候。

      围成一堆的人群最中间,输红了眼的赌鬼抱着被褥等旧物,在破败的土坯房外与一大家子人撕扯和扭打。

      “你们懂什么?我赌钱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如果这一把老子能顺利翻身,还能短了你们的吃喝?哪里至于饿死冻死你们了。都给我滚开!”

      赌鬼先是凶神恶煞的唬喝退了妻儿,又一脚将年迈的老父踹得骨碌出去好几周,再一巴掌把白发的母亲挥到角落里……

      青城的几个人都怒了。染宣染落染镇等纷纷央求李染枫:“大师兄,你就同意我们过去吧。别人管不了的,我们来管。像他这种混蛋,就该给他点儿教训。”

      李染枫并没有松口。他扭头去问周钰恒:“你怎么看?”

      只见上一刻正跟众人扯皮打太极死活不肯吐露身份的小赖皮,马上拉长脸,冷笑了数声,双手揣袖,哼唧哼唧的,特意绕路避了过去。

      他是不想管。

      非但自己不想管,也拦住染宣他们几个不许管:“像这种有胆子当街打骂双亲妻儿的赌徒,此刻你们强逼着他咽下了这口恶气,回到背人处,他是定要千百倍的从这几人身上讨回来的——你管得越凶,他打得越狠。你们管得了一时,能管得了他妻儿老小一辈子吗?”

      染落忙问:“那咱们该怎么做?”

      “无视。放任他满足虚荣的控制心,他多少会碍于众人的指责,少挥几下拳头。又或者,为了回赌桌,早早便收手了……”

      “你说的都只是假设。”没等周钰恒将话说完,染镇已是气不打一处的嚷了起来,“其实也好办。我一次X打到他不能打人为止。就这么决定了。”

      他说完已经冲过去恶形恶状的朝着赌鬼扬起了拳头:“今日我就让你先尝尝这挨揍的滋味,看你以后还敢再对家里人动手不了!”

      可不及染镇将拳头落在赌鬼身上,赌鬼的老父亲已经翻身爬过来,涕泪交加的对着染镇猛磕头哀求道:“这位大侠,大侠行行好,求求你,我求求你别打我儿子,要打就打我吧,求求你,我给你磕头……”

      染镇诧异停拳的瞬间,反而被赌鬼觑得机会,饱以老拳,拳打脚踢了数十下。染镇气急败坏的正要还手,又被赌鬼的母亲和妻儿缠住了,一个痛哭流涕道“别打我儿子”,一个尖叫泼嚷着“你凭什么打我们当家的”,几个孩子更是扑上来对着染镇又踢又咬。

      围观看热闹的人群见多管闲事的先例在前,都像怕染祸上身般避犹不及、轰然后退。但同时也露出了等着看更多热闹的喜悦表情,一个个留恋着不肯走。

      只听见老者捶胸抢地地哭嚎了数声,战战巍巍地举着拳头,砸向染镇,哆哆嗦嗦道“放开我儿”,闷哼一声,当场厥了过去。

      人群刚散开又立刻聚拢,人人踮脚,人头攒动。

      人圈深处,赌鬼神采奕奕的抓扯染镇的衣领,笑逐颜开:“乡里乡亲的可都看好了。就是这个外乡人把我爹给气死了,在场的都是见证。这件事我跟你没完!走,跟我见官去!”说着,拖拉着染镇,耀武扬威的干嚎道,“我可怜的爹哇——儿子一定替你讨个公道——请青天大老爷做主啊——”

      闹出了人命官司,青城一干人全傻了眼,包括染镇在内,慌得失了神,只知道眼巴巴的瞅着李染枫,压根没想过要依仗武力去反抗。

      李染枫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表情,从容的拦下赌鬼,好似同他商量一般的请求道:“令尊应该还有进气,我这就送他去见大夫。”

      说完随手一拨,将赌鬼推开,夺下染镇,并弯腰抱向老者。

      不期然被周钰恒按了下来。

      原本置身事外的人竟意外的挺身而出了。周钰恒忧愁的、长长的叹气:“不用去别处找。我来吧。——江南周家。无方堂。”

      他的“无方堂”三个字落地,就像原地落下了一根定海神针。非但青城山的这些人平稳的松了口气,就连围观的人都忍不住交口称誉:“无方堂的大夫个顶个的都是神医。如果是他们都救不活的人,即便扁鹊转世华佗重生也照样白搭。人家神着哩。”

      周钰恒有条不紊地指挥着青城的几个人,疏散人群的疏散人群,抱头的抱头,抬脚的抬脚。

      他则镇定自若的跪在土路上,挽袖露出胳膊,用手指狠掐老者如沟壑般藏污纳垢的肤表,走人中、内关,按百会、印堂,并由印堂抹向太阳穴。神色肃穆,成竹在胸。

      果然,不消半刻,老者已悠悠转醒。一张口便“呼喝喝——”地将一大口浓痰正吐在周钰恒的前襟上。抹了一把鼻涕,方才哭出声来:“……敢动我儿,小老儿跟你拼了!”

      赌鬼乍见老父“死而复生”,比之前更加的暴跳如雷怒不可遏:“救活这个老不死的做什么?老东西死了还能换钱,活着只能白白浪费了老子的粮食。都是你,断了老子的财运!”说罢,不由分说的对准周钰恒抬脚就踢。

      周钰恒怔了、僵了,石化了,只知道呆愣愣的瞪着前襟,失了心,如同被吸魂夺魄,三魂七魄都不能附体了,彻底成了一具飘乎乎的空壳子。

      李染枫看到周钰恒这副样子,十分想笑。动作却先于想法“不小心”将赌鬼绊倒在地。眼见还要上前将人踩跪在沙土地里,他吸了口气,按捺愠怒的情绪,心平气和的劝解赌鬼:“我师弟们是性子急躁,多有得罪。不过我是一贯的帮亲不帮理。所以这件事我劝你最好还是就此作罢吧。”

      说完不再搭理伏地瑟瑟发抖的赌鬼,转问周钰恒:“你还好吧?没事了。我找东西替你擦干净衣服。”

      周钰恒眨了两下眼睛,如梦初醒,点头道:“不碍事。不必麻烦,我不要了。——搭把手,替本公子将外衫褪下来,撇了。”

      脱去外衫倒好似脱去了千斤的重枷,他又能如常般恬淡豁达的微笑了。

      他劝赌鬼的父亲“不必伤心”,侧头抓过发尾,摘下一只青金石当装饰的精巧发坠,塞进了老者的掌心:“我出门不习惯带银两。这个小玩意儿送你——别看它不起眼,不会少于百两银子,价低了可千万不能换——待换得钱来,抓几付补药调理下身子吧。”

      周钰恒亲切地抚着老者的手,替他合拢五指,真诚的祝福道:“老人家,收好了。要早日康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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