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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坚壁清野 ...

  •   *
      陈欺霜第一次露出了冷漠以外的表情。满脸的嫌弃与不耐烦:“你个鸟人,关你屁事!”

      他睥睨着木凭语,眼神尽露“再多啰嗦,连你一并宰了”的张狂。

      木凭语先是愕然,随即哑然失笑,连赞了三声“好”字,又感慨道:“好一朵危险的荆棘之花,却勾得人越发得想要亲近与采撷了。”他出其不意的抓向陈欺霜的手腕,不怀好意的故意挑拨离间道,“派你独自一人来青城山杀人,你们教主明显是打算借他人之手置你于死地。既然魔教已经容不下你了,不如你便跟我回九华山好了。”

      陈欺霜并没有回应,只默不作声的回敬了一刀。

      虽然动作依旧狠戾,但璨若星河的双眸已经先黯淡了三分。

      其间他又频频抬眼,望向东方隐现的鱼肚白,动作愈发的焦灼,攻势也愈发的凶猛。

      “哎,别误会,我可不是来抓你的。美人你别对我这么凶。”木凭语状似狼狈的左避右闪,实则每一退都恰如其分的挡住了陈欺霜的突破口,还不忘虚情假意的解释一通,“我也不是闲来无事专程为了看你而来的……哎哎哎,慢动手,只问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立刻就走。”

      “——魔尊既有意杀掉武林盟继任者,是否也代表了魔教打算正式对武林盟宣战了?”

      他看到陈欺霜一刹那僵直了唇舌,很明显想要反驳一句“不是”,不过,并没有发出任何实质上的声音,就已经再度将双唇死死的抿紧了。

      木凭语长舒一口气,笑眯眯又笑眯眯:“看来我还能再武林盟多混上一段时日。虽然呆在武林盟不会无聊,但这人嘛,还是保命最重要。哦,我说话算数,这就告辞了。美人,你是真的不打算跟我回……”

      他还在不正经的戏言,话没说全,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杀意骇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闭了嘴。先向右避过了透骨的杀气,又抬手遮住了“傲雪”出鞘时反射到眼前的冰冷月光。

      练习用的丑陋铁剑,遇上削铁如泥的华丽霜刃“傲雪”,竟能丝毫不落下乘,也不见示弱,足见持剑者修为的强大。

      但任凭木凭语敲着脑袋搜遍了记忆,也不记得青城山何时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武骨不凡,却仍寂寂无名的“月光勉强照得亮”的人物。

      他不认识对方,对方却一口道出了他的名字:“木凭语,你来帮我。”

      “哦?你确定?”木凭语露出一副欠揍的笑容,朝陈欺霜的方向努了努下巴,抱着胳膊十分悠闲的站着。

      来人顺着他的示意方向与青龙使一照面,见到陈欺霜身上那件掉进过染缸似的五彩花罩衣,愤恨的刚指责木凭语一个“你”字,又定睛看清楚了藏在罩衣下的、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青城门派服——同样的发冠,同款的薄靴。

      他当场气到嘴唇直哆嗦。憋了半天,才磨着后槽牙,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无耻至极!”

      木凭语哈哈大笑。

      青城山的李染枫不再寻求援助,也已不复草舍之前、明月之下那般的淡然自若。

      一张脸扭曲得青筋迸起,泄愤似的挥剑向下猛劈:“你逃不掉了。我答应,留你个全尸。你把我师兄的……尸首、还回来。”

      话到尾音,带了丝不欲人觉察的颤音。

      陈欺霜充耳不闻,再次抬头看了眼天光。一边分神防备着毫无作为的木凭语,一边顺着对手的进攻,不动声色的后移。

      耳后侧忽来一道风声。一张带了腥气的森然巨口,挟着风势,自侧后方半空高凌跃而下,向着陈欺霜的后颈间,猛然一合。

      “傲雪”游动着护主。波光漾过,划出一圈雪亮,似风摧麦秸,一剑两断。

      巨犬尸体去势不减,一路蓬起漫天的血雨,撞落在陈欺霜的面前。迎着血雨而上的,又是另一阵腥风。猛然扑向了持剑的那只胳膊。紧接着,左腿胫骨,右脚脚踝,也是一阵铭心刺痛。

      不尽其数的犬齿与兽爪,相互配合,进退有序,轮番扑抓啃噬的攻了上来。

      铁剑既似它们的指挥者,缠住陈欺霜,拖延时间;又像伺机而动的狩猎人,窥视陈欺霜应对猎犬的蹩脚处,角度刁钻的给与对方致命一击。

      一击自右肩胛横穿了大半个后背,最终止于左侧后腰处的重创,一经得手,当即成为了猎犬们的狂欢。它们赤目垂涎着蜂拥而上,如附骨之疽般死坠着陈欺霜的伤口不撒嘴。

      远方隐约传来对月长啸的犬嚎。同时响起某种清亮的、具有特殊含义的、急促的哨音。

      近在丈余的草丛中,回应似的想起来同样短促尖亮的四五声啁啾。窸窸窣窣的,等人高的密集草丛间分出一长道缝隙,其中率先钻出个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青蓝白身影。

      他手里正紧握着短短一截市面上一文钱就能买上三五根的黑色束发绳,要找的人都还没看到,就已经大声喊了起来:“大师兄,陈欺霜遗落在泉眼边的发绳我已经找人送回去了。你也跑得太快了吧,也不等等我们!”

      他一抬头,看到了挡在面前、站在那里观摩欣赏的木凭语,先吓了一跳,一探头,又看到面前猎犬撕扯人身的血红、满地分不清肝脑肠肚的花白、以及状似恶鬼般缠斗作一处的青黑,惊恐的睁大了眼睛,跑到一旁,扶住树身,昏天暗地的大口大口呕吐了起来。

      紧追他而来的后续者,面对血液飞溅得下不去脚的场景和令人作呕的腥臊气息,也有立刻呕吐的。但更多人是毫不迟疑的抽出兵刃,马上加入进了战局。

      哨音再起,外围的火把扑腾着,呈四面八方状向此处合拢。

      陈欺霜没等合拢之势形成围障,立刻抬脚朝着某一方向,拔足狂奔。

      他去得匆忙,又咬牙硬忍着加诸身上的剑创刀伤,以至于背后空门打开,近似于一个故意邀约的诱饵。

      有些人不明就里的继续跟了下去;也有些人迟疑着停下了脚步。

      李染枫跟得最近,也靠得最前。

      他眼睁睁的看见陈欺霜三两下蹿上树,从半空悬着指路用的气死风灯中掏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他似乎隐约的意识到对方想要做什么,正要上前去抢夺,包裹已呈抛物线状,被远远的,朝山脚下的方向,胡乱的掷了出去。

      几条依旧尾随纠缠着陈欺霜的猎犬,突然齐齐调头,似离弦之箭,向着包裹飞出去的方向,笔直的追了下去。

      “那是铭世师兄的人头!不能让那群畜生们乱咬!”慌乱中,不知是谁大着嗓门吼了一句。一句惊醒梦中人。原本跟过来支援李染枫的青城弟子中的几人,立刻又折返回去,手忙脚乱的去追狗。

      李染枫心下惶急,也想跟过去护住师兄的头颅。他一转身,陈欺霜立刻便缠了过来。攻守之势互换。

      像极了乡野间打群架的孩童,陈欺霜只认准了最强悍的一位,对于其他招呼在身上的利刃视若无睹,状似疯癫般的与李染枫拼命。

      无奈之下,李染枫只好按下心绪,打算先收拾掉陈欺霜。

      铁剑“咣”的被九节鞭砸了一下。原来是木凭语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掺和了进来。

      “我来帮你啊。”他对着李染枫善意的笑嘻嘻。

      但他说的这句“帮你”,却不知道究竟是哪个“你”。

      九节鞭缠住铁剑左拉右扯,念叨着“别对美人动粗啊”,另一边伸手去摸陈欺霜的下颌和耳后,深刻自省道,“色令智昏啊,我怎么总也管不住自己的这只手。”

      木凭语的搅局,让原本两个人的对敌变成了三方混战。其他帮忙的人夹在这三个人之间,有想帮忙招架陈欺霜攻势的,也有趁机浑水摸鱼地在陈欺霜身上添上一道血痕的,却不想都是越帮越乱,反倒成为了李染枫出手和反击的绊脚石。

      只有陈欺霜,面对除自己以外的全部敌人,仍心无旁骛的专心进攻李染枫。

      一步、两步……李染枫在陈欺霜不要命似的刻意针对下,足足退了有十步。稍一抖腕,就能感受到沿着掌心潺潺而下的滚烫的涓流,以及双手臂弯处撕裂般的痛楚。

      终于,火星交迸的剑击声中,他连最后一丝抬手的气力也耗尽了。只能急促喘息着,后背抵住了一棵高耸如云的云杉树,辅助着站立。

      对方也早已到了强弩之末,靠着某种信念的支撑,麻木而凶猛的挥剑。

      又是一轮交手,李染枫脚下一个踉跄,向前一顿,心下一惊,自己先道了声,不好!

      站稳后想要再次竖起剑身抵抗,却早已经被黑色的冷冰冰的匕首架在了喉间。

      “大师兄!”稚嫩的声音已经直接惨呼出口。

      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已经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却只听见“咔嚓”的几声金属折断的脆响。他的铁剑寸寸断裂,向四下里激射而去。

      在追击者们的阵阵哀嚎声中,被追击的陈欺霜踩着李染枫的肩膀,手脚并用的攀上了云杉的树顶。

      李染枫想起身,几次支撑着身体都没能够爬起来。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若有所思的木凭语:“求你!现在也只有你能追得上他。”

      木凭语斩钉截铁一口回绝:“我拒绝。俗话说得好,得饶人处且饶人。他都已经放过你了……”

      “我不能!永远都不可能!”

      谁知木凭语也根本没有在听他的回答,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盟主口谕我已经带到了,他的意思你们也都该清楚。有些话没有必要说得那么明白,但我还是要多嘴劝一下你们这些聪明人:千万不要自作聪明。”

      他抬头望向红霭染羞的初升旭日,发出一长串“朝阳可真美啊,像含羞待嫁的美娇娘。我也该回去看看属于我的美人了”的感慨,也不跟其他人打招呼,哼着艳俗的小曲,径直朝下山的方向走了过去。

      李染枫无力的瘫坐在地面,推开了他人帮忙搀扶的手,以染血的拳头狠狠砸向地面:“该死!该死!该死!”

      目光所及处,看见陈欺霜于争斗间散落在地的水囊,正沿着划开的破口,流淌着涓涓细流。

      一双专属某种身份象征的长靴,停在了他的面前。

      李染枫抬头,看到了青城掌门那张不怒自威的脸。

      “掌门师尊。”声音格外的胆怯与心虚。

      青城掌门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回头命令跟在自己身后负责刑戒的弟子:“请你们大师兄回房读书,没我的命令,不准他离开房间半步。”

      说完话,避犹不及般的立刻甩袖离开。

      身旁有其他门派的主事忙好奇的打听:“李掌门,这是你足下的高徒?门派间切磋时,怎么从来没见过他到场?”

      讳莫如深的长久静默后,是漫不经心的敷衍了事:“青城门下多的是些不成器的,也没有什么可说。此回要抓住陈欺霜,还得多仰仗在场的诸位。”

      “哪里哪里。”“李掌门客气了。”“我们多方勠力,定能惩治恶贼。”

      几人相谈甚欢,言笑晏晏,完全没有急于抓人的紧张氛围。

      “师尊,你信我一次。坚壁清野,围困住后累死饿死他,不要让师兄弟们与他有正面接触。——他在杀人时,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李染枫短暂的停留在青城掌门身后,低声留下这句话,就被带走了。

      青城掌门脸上客气有礼的笑容,依旧不变。

      *

      日夜轮替,东升西落,时间漫长到已经记不清是第几天了。

      正午的烈日灼烤着大地,令人焦躁的暑热,饥饿噬人的猛虎。

      陈欺霜汗落如瀑,滴在树皮上,发出“滋啦”的一声,顷刻间便挥发了个干净。他抬手擦汗,登时头重脚轻,险些一头栽下树去。

      用力吞咽了一下干渴到发苦的喉咙,虫类汁液的咸腥与青草汁液的黏腻还残存在喉间,肚子却率先应景的叫出声来。

      “什么声音?”树下的一人警觉的拔出了武器,又推了推身边的同伴。

      另一人一屁股坐在树底阴凉的树底,岔开双腿,掀起衣摆忽扇着解暑:“哪来的什么声音。是哪里的蟾蜍青蛙什么的在乱叫吧。瞧瞧这鬼天气,可真他娘的热。”

      “是么?”第一个人疑惑的收起了剑,从侧腰处解下水袋递给第二个人,“可能也是吧。不过听起来倒也像是肚子叫的声音,弄得我也跟着饿了。”

      第二个人接过水袋,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冷水,又从口袋中摸出一个死面馍馍,掰开一半,分给第一个人:“所以说,也是时候该偷个懒了。稍歇一会儿再追过去也都还来得及。”

      原来这两个是跟在搜索大军后面,因偷懒而远远滞后的落单者。

      第二个人急吼吼的咬了几口硬馍,含着面渣,含糊不清的问第一人:“你说这人会藏在哪里啊?这都两天半了,没日没夜的跑,人又受了伤,就是累也合该累死他了。莫不是……”他神经兮兮的四处乱瞄,又压低了声音故意瑟缩着发出颤音,“他死在哪个角落里了?”

      第一个人吓了一激灵,连忙干噎着吞下口里的吃食,背靠紧树身,将剑抱在了怀里,又去催促第二个人:“你快吃,吃了我们快些走。”

      “你怕了?”他的同伴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反倒向后一仰,干脆平躺了下去,“大树荫下好乘凉,我还准备睡上一觉呢。”

      “喂,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不安全。”第一个急了。

      “有什么不安全的。反正我们都打不过他,怎么死不是死?至少我在临死前还做了个饱死鬼呢。”

      “别胡说。有这么多武功高强的前辈们在,哪里就轮到你我了。”

      “哎,你这话说得对。”第二个人半撑肘支起上身来,“要我看哪,既然都已经闹得这么大阵仗了,川蜀地区的各个门派也都来了,不如干脆直接上魔教总坛去讨人好了。连染怀师弟一并讨回来,也不信他们敢不给。”

      “这话可不敢乱说。”另一个连忙先“嘘”了一声打断同伴的话,小心翼翼的四下看了,才压低声音开口道,“我听长辈们说了,魔教可都是些杀人吃肉的怪物。况且你莫不是忘了,染怀师兄是怎么被魔教之人掳走的了么?那次来的也只有血盟教,如果真是魔教倾巢而出,后果怎样,谁又能说得清楚?”

      “那是因为半路被埋伏了好么?我们这边还不是只有我们青城?更何况他们死伤惨重,也没能讨得了便宜。要我说,如果不是大师兄被掌门禁足,铭世师兄又正好在昆仑,以他们二人……”

      无意间提到了这个已然成为了过去的名字,两人不约而同的沉寂了下来。

      气氛一时凝滞到令人窒息。

      在两人头顶光明正大听了许久的陈欺霜,轻轻用后背倚靠住树身,微阖双目,撑持不住的短暂的昏了过去。

      连日以来如惊弓之鸟般高强度的四处逃命,体力早已耗尽,身体也已经超出负荷。现在双手双脚麻木得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只机械的凭借求生的意志力驱使着前进。

      虽然身上一阵接一阵的发冷,连脑袋也跟着放空一般,思绪空茫无依的随着两人的对话乱飘。但是,仍从这难得的、还没被发现的间隙,得到了少许的休憩。

      肚子却在这片静谧中不争气的发出了一声比之前更响亮的轰鸣。

      这一次,可真是被树下的两人听了个清楚。

      两人毫无防御意识的同时抬起头来向上看。其中一人甚至还问出了声音:“谁在上面?”

      回答他们的只有劈在后颈上干净利落的一记手刀。

      一前一后两声闷哼,两具身体,软塌塌的瘫倒在了地面,像睡着了一般的面容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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