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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一百零六章 酬幼年之不足(一) ...


  •   开角门,仅一街之隔,踏上另一侧,人声的鲜活热闹,立刻顶替了虫鸣的清亮悠长,充塞进了双耳。

      “小霜,咦?人呢。”周钰恒四周环顾,“小霜,你去哪儿了?”

      长堤数里,绿柳接清水,碎灯串圆波,楼台掩映,朱碧鲜秀,姿容稠艳,熙来攘往,宛若临境赵千里的仙山浮海中。

      淡若无形的影子,乍然挨近耳后,阴森森地呼出一把冷气:“我就在你的背后。”

      周钰恒僵直,回头,行在意先的大热天里直冒冷汗。

      面上却依旧维系着暖阳和煦、八风不动的笑意:“淘气。你躲到我背后做什么?我就该叫你‘撒手没’,我一撒手,你就跑没了踪影。”

      他说话间,已捉紧了陈欺霜的手,将两人的手指缠作了一处:“你瞧,这下子想跑也跑不了吧?”

      “不能。”陈欢霜稍显局促的左瞄右瞄,努力拉长身体,侧身避让拥挤得近乎挨上身体的行人。他张开五指,稍微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于是为难道,“那个,周持之,放开我,不能这样,人很多,会人认出你来的。”

      “又只考虑我?那么你呢,介意吗,旁人的目光?”

      “我吗?不能,其实,我不太能注意得到杀意以外的东西。呃,就是旁人的目光。”

      “是这样啊。”周钰恒笑,“听你这样说的话,我就放心多了。”他挠挠陈欺霜的手背,“既然你没关系的话,我就更没关系了,毕竟搭着肩膀走路还挺热的。而且,论及这一带吧,虽说不得风生水起,也沾得上声名狼藉了,我是挂了名的来者不拒……哎,疼疼疼呀,手指头绞断了。呼,想哭。小霜,你手劲儿也未免太大了些吧。”

      “哦。”钳紧的指骨飞快地放松,“喊疼你还不撒手?”

      “这也需要我能撒得了手吧?”委屈归委屈,手指却言行不一的反而收紧了些。

      陈欺霜提唇想笑,他想了想,又板起了脸,相当认真地注视着周钰恒:“周持之,那个,刚才你说的那个,就是来者的那个,以前可以,以后不行。”

      “哦——意思是,以前有旧交情的,仍可以维系,以后不可以再结交新人……哎呀疼,手指断了,我讨饶,你轻点儿,我开玩笑呢。”

      “不好笑。我听后,很…怒火中烧、嗯、就先怒火中烧吧。希望你能重新理解一下我的意思。”

      周钰恒哈哈大笑:“难道你想说,理解错一次就要掰断一根手指头吗?好凶残!但是我呢,不怕你。因为猜满十次还蒙不对……呃,总能蒙对个一次两次吧?”

      陈欺霜将空下来的右手,在周钰恒眼前,摊开,从拇指处开始逐个拗折活动,“咔、嚓!”“咔、嚓!”:“嗯,也可以不掰断。”

      “……慢动手,不开玩笑了。”讨饶式的抓捏交握的双手,“我们中原之袤,地广人丰,民勤本业——越是广博的深海,越能容得下俗世的鱼龙混杂。人们耽于自身的幸福尚且自顾不暇,哪有余力分神在他人身上?不信你看,根本没人意我们嘛。如果容身之处令人窒息,只能说明站得还不够高远。你需要走出来,走向更开阔的空间,攀至更高的顶峰。”

      陈欺霜笑:“哦,是打岔了。我想,站得再高远,也不是那个、你来者不拒的理由。”

      “糟糕。”周钰恒也笑,“竟没能成功的糊弄过去。”

      “嗯。除非你事先赶我走,或是告诉我,我自己走。否则,别人我管不了,我只认识你一个,也只会认准你一个,揍死你。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前通知你一声的,叫那个什么?”

      “兵贵先声?”

      “先声?不能,不先声,那是对付外人用的,这就叫……就叫做‘立家规’吧。我们可以把话说清楚了,省得我动手前,还要站在原地浪费时间想我到底要说什么。”

      “哦,‘立家规’啊,你是认真的吗?”周钰恒明知故问的笑,“以前不是无论我跟何人相处、做过些什么、事后又向你转述些什么,你不是都不过问的吗?为什么突然间转变了态度,变得这么关心我了呀?”

      “哦,以前是以前,以前我离你远,眼不见为净。”

      “……”

      “以后是以后,以后我离你近了,眼里容不得沙子。——嗯。看闲书也有一点用,新学的,用上了。”

      “……呃,小霜,你看我吧,江湖险恶,又不擅长自保,岂不是很容易便会被人占了便宜吗?”

      “不能。我已经替你想好了。我可以潜伏在你身侧,暗中观察,在你那个动手动脚的时候,不必废话,我就下手,定能让你明明白白的,你放心好了。”

      “如果、如果那个……积极主动坦白的话,能争取多活几天?啊,也不对,你既然已在我身侧暗中观察了,为什么还能坐视别人占我便宜啊?”

      陈欺霜笑,他往路旁转头:“周持之,你看那个。”

      周钰恒跟随陈欺霜的目光,一同伫足在夜市入口处的地摊前。

      极衽夜市以轮台东街、界身北街为中心,将场地扩延成了商贸、吃喝、玩乐等各司其职的版块。夜市入口附近正是采买采办的部分。成排的彩棚露屋下面,冠子、幞头、衣衫、领抹、珠翠、头面、匹头……鞍辔刀剑,书籍古董,应有尽有。

      陈欺霜停留在了整人高的立式竹排展架前。展架上展着形色各异的面具面谱。有木雕的兽皮的,有整脸的半面的有彩绘的拼贴的,有神魔鬼怪帝帝王将相的……陈欺霜转回头,他朝周钰恒眨了眨眼睛。

      周钰恒在陈欺霜尚未开口前,已知晓了他的意图,抗拒道:“我不戴,又闷又热的,又不是怕见光。再说了,寻常游人非特定节日里谁会大半夜戴面具啊,反而更容易引人注目了吧?”

      陈欺霜倾身一侧,与周钰恒咬耳朵:“你挑一只戴上,我就能一整晚上都牵着你的手了。你牵我,我也不挣开。”

      “说话算数?”周钰恒极快速的自面具间扫过,“这个……一定要从这里面作选择吗?这都是些悦神祭祀及小孩子戴来玩耍的,论成品的精致程度……我倒有些新制的,成双傍对,你喜欢什么颜色和样式的?很近,我可以嘱人马上送过来。”

      陈欺霜将手伸向一张有着红彤形脸蛋、笑得甜蜜的胖娃挂面具上,摘了下来,对比着看了又看,笑道:“不用了,你不就是个小孩子吗?我喜欢这个,替你戴上呀?”

      系好系带,他退后一步,端详着,点点头,笑了:“嗯,好看。”

      周钰恒拄扇撑额心,隔着面具都能感知得到他的哭笑不得:“谢谢了。说我是小孩子的话,那么你更是了。不行,不能我一个人这么‘好看’,你要陪着我,戴一样的。”

      陈欺霜抢着把钱付了,他摇头,笑得极甜:“那个,不必。我就不用了,我自带了。”说完话,当着周钰恒的面,凭空摸物似的,变出了一张青金色白荷纹饰的面具,罩住半张脸。他歪着脑袋,冲周钰恒眨了眨眼睛,调皮的笑。

      “这只面具,似乎有些眼熟……好像是我的吧?”

      “恩,你说的对,就是你的。我找人重新清理修复了一下,现在它是我的了。”

      “是你的了?”周钰恒笑,“哎呀,明知失物有主,捡到后非但没有物归原主,反而当着原主人的面,昭示所有权,好嚣张的气焰呀。不行,小霜,我不干,我戴的这个,有点儿太喜庆了,我要跟你交换。”

      “不给,不哎呀,不交换,也不抢,你是抢不到手的。”

      “小霜,你一定要当着我的面,照实讲话吗?啊,心好痛啊。”

      陈欺霜也笑,他双手拉住了周钰恒的两只手,倒退着前进,点了点头:“那个,周持之,我说话算数。你看我,像不像带着小孩儿出来玩的大人啊?”

      “肯定不像了。单从沉稳的气场上分辨,即便我戴着小孩子的面具吧,也能看出来是位可以照顾小孩儿的成熟大人了。我才是带着小孩游玩,而且能够独挡一面的大人。我是。是我。”

      “嗯,知道了,知道了。我送你一支毛笔吧。呃,毛笔也需要区分类别,不是能写字就行了吗?这大大小小的,都是干什么用的?哦、哦……我听不懂。那个,他行。周持之,你能自己挑吗?”

      “你敷衍我?哦,算了,毛笔的话,家里的书房备齐了很多,没必要再破费送我新的了。你尽量挑一些你喜欢的东西吧,譬如,一些能装饰房间的小物件,或是什么有趣的摆件。你有感兴趣的吗?”

      “没有。我想想——那个,你的算盘呢?你怎么不带着了?”

      “算盘啊,当年之所以带它,纯粹为了吓唬和震慑你们的。回到中原以后,唉,英雄已无用武之地了,自然也没随身携带的必要了。不过经你提醒,似乎不带还怪可惜的呢,或许——”

      “不能、不能、不能,不可惜。我再看一看,这家有卖笔、墨、纸、砚、镇纸和……书?哦,那个,你不是特别喜欢搜集一堆没人爱看的怪书吗?我们要一起找找看吗?”

      “你这是在为我挑东西吗?为什么?倘若是玉吊坠的回礼,小霜,我这次可真的要生气了。”

      “不能,没有。”陈欺霜摇头,神神秘秘的笑,“就是看见有这么多好玩的,想给咱们两个找一些小时候特别想要,也很眼馋,也很羡慕,但是当时不能买的小玩意。好像一种寻宝游戏吧。”

      他对着周钰恒偷偷地拍了拍钱囊,眼睛弯弯,笑得很是得意:“你看,我们都是大人了嘛,有积蓄而且还没人管,终于可以把惦记过的玩具包圆了。呃,我应该怎么形容这种想法和行为才好呢?那个,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或许可以叫做……酬幼年之不足?”

      “哦——嗯!就这个吧,这个好,就是你说的这个意思。哎、呀,从没觉得,长大会这么幸福美好啊。”

      周钰恒扶额,忍不住沉声低笑:“竟然想要玩具吗?我从未朝这个方向思考过……”

      “嗯,就是玩具啊。你可以边找边思考。”陈欺霜眨了眨眼,“那么,你想要什么呢?”

      “哦,原来是我想要啊。”周钰恒恍然大悟,“好的,我知道了。那我们就开始寻宝游戏吧。”

      周钰恒循着陈欺霜的眨眼、点头、暗示、明示,逐一寻找——

      “喜欢蹴鞠?哦,对了。是这只竹编球,还是这只柳条球,哦,竹编的这一只。”

      “风车呢?老板,请替我拿内外两圈的那只……不对?说错了?或许应该是——最顶层的那一只?嗯,是了,是七色叶瓣上下三层的那一只。”

      “不倒翁?呃,这么小只?你想要,不我想要……小猫的?财神的?老寿星的?都不对?那是……哦,我看到了,是最里面戴斗签的剑容,对吗?好,我要那一只。”

      “还有风铃吗?竹木的?铜铃的?瓷质的?都不要?骨制的呢……老伯,我要这串海螺贝壳的。”

      “你要这个?草编的小蚱蜢?行,这个我们要了。竹岭的盒子?好吧,我要这只朝天窗莲蓬孔的。陀螺?竹节人?拼版?弹弓?空竹?泥塑小人?竹编船?飞燕车?……哦,这里的,这一堆,那一摊,还有那边的,远处的,堆成堆的,都是我们的。替我们送到月泉。嗯,有劳了。”

      陈欺霜笑:“看不出来呢,你想要的玩具真不少啊。”

      他抢先付了买玩具的钱和跑腿费,并轻车熟路地付了不多不少刚刚好的赏钱:“哦,这也是我向杜小姐学到的。”

      周钰恒本想拦下陈欺霜的动作,但当他看到陈欺霜在付钱时露出来的开心笑容时,迟疑了,并且收手了。他故意摆出郁闷的样子,然后也笑了:“嗯呢,谁说不是呢,毕竟我都眼馋惦记了好些年嘛。”

      陈欺霜点了点头:“嗯、嗯,我能理解。”

      伸手从玩具山中,挑出足有成年雄鹿角般庞大规模的“风车树”,不经意往旁处一瞥,立刻再次与周钰恒凑着头咬耳朵:“周持之,我们右后方,别回头,你脑袋别转,拿眼角余光扫视。

      看见了吗?那几个小孩儿,张大嘴的那几个,看见没?他们看见我拿着这么大的一只风车,全都羡慕坏了。”

      “你呀,”周钰恒乐不可支,“跟小孩子们较什么劲啊?”

      “就是挺高兴的。”陈欺霜鼓足腮帮,向多层风车中的一只用力吹气。满树的风车花朵,呼啦啦地围着他转,回应着他的笑容,“反正他们的风车没我的大,也没我的多,更没我的漂亮,嗯,光是看着,就高兴。”

      “哈哈哈哈,不愧是拿下了‘镇铺之宝’的人,底气十足呀。”

      “嗯,我现在一定就是这群小孩子眼中最了不起的大人了。”

      “哈哈,是呀,你特别了不起,这一点,母须他人说,我就可以告诉你了。”

      “呃,好吧,那就多加你一个吧,那个,‘了不起的大人’,也算你一个。你刚才指着一大堆玩具,说都是我们的的时侯,啧,附近所有听见这句话的孩子,同时转过脑袋看向你,眼睛都在擦擦撞火星子,羡慕得都快淌口水了。”

      周钰恒哈哈大笑:“是吗?我都没有留意到啊。”他揉捏陈欺霜的指尖,笑吟吟地感慨道,“小孩子的快乐还真是简单呀。但是吧,我现在可是越来越担心了,你说你自己花钱买玩具吧,都可以把自己哄得特别开心,倘或哪天,某个不开眼的浑蛋,仅凭几句甜亮蜜语就把你给哄走了,我到哪里哭着讨人去啊?”

      “这不能的。”白荷面具后面透出一双灵澈的眼眸,一眨不眨,分外认真道,“呆在你身边,我很自在,很安心,很温暖。这种感觉我说不好,但是就好像心里某个长久灌风的空荡荡的部分,补齐了一样,人生的后半段,如果没有你,我就不完整了,嗯,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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