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蒙尘》阑翩

6、画人画虎难画骨

　　“沈将军，这是皇上为您安排的居处洛沐堂，等下会安排专人来照顾您，您就安心住在这里便是了。”一个小太监指引着一位青年男子走向宫墙外一座小小的院落，虽然语气恭敬但是动作却明显表现出不耐烦的情绪，晌午的阳光照射下来，给黑色的屋檐平添了几分暖意，院落中的台阶上已经有了清碧色的台痕，在门口都能看到一枝俏生生的小桃枝，粉红的花瓣在春风中颤颤巍巍，袅袅婷婷。
　　“您是聪明人，相信您明白皇上的意思，只要您不做出些出格的事，您会没事的。”小太监在最后又补上这句话，虽然脸色看上去十分严肃郑重，但是语气有些阴阳怪气，再配上阉人特有的嗓音，听来真真让人难受的紧。
　　那位年轻男子显然并没有注意太监的不耐，又或者说他只是没想要表现出在意，他的脸上甚至没有露出一点不虞的神色。
　　“烦请公公告诉皇上，沈轻翎明白他的意思。”清朗的嗓音荡漾开来，他点点头，“请公公先回去吧，”话音刚落，他便独自一人先走了进去。
　　名为居住，实为软禁，沈轻翎对自己的处境非常清楚，并且十分满意，事实上他现在还震惊于自己居然没有殒命。今天中午刚刚看到皇上身边的小太监向他走来的时候，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的生命就要葬送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了。看起来她说的没错，他就知道，她赌对了，她这样做一定是因为她舍不得他死……
　　想到这里，沈轻翎的唇角微微上扬，感觉全身心都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放松并且暖洋洋的气息，他的唇畔倏然绽放出一对好看的小梨涡，让人如沐春风，分外舒适。沈轻翎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了这座院落的深处，没想到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院落，倒也别有洞天，书房，卧室，琴房，布置的都很大方雅致，卧房的后面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池塘，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晕，闪烁着粼粼波光，有些亦真亦幻的感觉，他走上前去，感受着微风轻轻拂过脸庞，心旷神怡。
　　清澈的池水也倒映出他清俊的脸庞，比起南宫玺更多的是一份英气和从容，但少了一份君临天下的气魄，一个是公子世无双，另一个便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希望她一定一定要好好的。”沈轻翎双手合十，脸色虔诚地望向远处，“哪怕没有我，我也想要她幸福。”他的目光逐渐深沉了下来，就像是面前的池塘，哪怕表面清澈透亮，也看不清楚底下涌动着的漩涡和暗流。
　　此时，未央宫内
　　夏映瑜正斜斜地倚靠在美人榻上，鬓上的步摇轻轻摇曳着，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的面前是一盘残棋。黑子和白子零零落落四散着，她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正在和自己对弈，看上去就是一幅生动形象的美人执棋图。
　　忽然，殿门外的声响惊扰了她，也打破了未央宫的宁静。
　　“惜缘，怎么回事，出去看看罢。”夏映瑜有些漫不经心地说着，随手放下一子，发出碎玉的声响，便又开始凝眉思考下一步棋该怎么摆更好。
　　“是。”惜缘听闻，乖巧答应，莲步向殿门走去。
　　而夏映瑜则开始仔细地观察棋盘上的棋局，俏脸上出现了犹豫不决的神色，这棋局，看上去对白子来说是必输的局了啊……
　　“公主，是昭阳公主来看您了!”惜缘一路小跑进来，连语气都能听出雀跃的意味，“只是侍卫拦着不让进，说是要问您的意思……”
　　“快，快请姐姐进来!”夏映瑜一惊，衣袖扫落了大半盘棋子，旗子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并没有发出声响，“自从姐姐远嫁后，我们姐妹已经快一年没有见到了。”
　　“是!”惜缘答应着去了，几乎是小跑着，打开了殿门。
　　殿外走进一位丽人，高挑纤长的身姿，气质高贵典雅，水蓝色的宫装勾勒出她的盈盈细腰，倾国倾城。她一进来，夏映瑜的眼眶瞬间就酸了，她扑上去抱紧了来人，一股熟悉的百合香弥漫了鼻腔，就像是她们天真烂漫的少年时光，温暖，美好，却短暂。
　　“好好的，瑾宁哭什么呀，我们姐妹好不容易见一面，别哭了，乖。”感受着她娇小的身躯在怀抱中微微颤抖，夏芊凝的心头蓦然涌上一股熟悉的暖意，却被她狠狠压制了下去，她神色温柔地抚摸着妹妹柔顺的三千青丝，拿出一方月白色绣着矢车菊的锦帕替她轻轻擦去眼泪，看着她红红的眼角心下有些发涩。这样的动作，她放佛是已经做过了无数遍，毕竟在小时候，每次妹妹受了委屈或者是发小脾气撒娇，都是她这样一点点把她哄好的。
　　“姐姐，瑾宁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夏映瑜并没有止住哭泣，她的声音还带着明显的哭腔，“姐姐你说，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他当时明明是十里红妆娶了你，明明我们都可以拥有幸福的生活，为什么他要灭了我们的国家”在这里，在姐姐的怀抱里，她可以不是高高在上的高贵公主，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尽情地发泄着自己的委屈与不满。
　　夏芊凝心下了然，涂着丹蔻的手指被月白色的锦帕映衬的更加娇艳，果然，她的妹妹，还是和当年一样天真，父皇是真的把她保护的很好啊……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她以后做起事情来可以轻松很多了……幸福，她也配拥有幸福吗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了。”夏映瑜见夏芊凝似乎正在考虑事情，便轻轻晃了晃她的手臂。
　　“瑾宁，皇上喜欢你，我想是全赵国都知道的事情，他灭陌国的原因……或许也是……”夏芊凝装作有些犹豫的样子，没有说出口，当她看到夏映瑜眼角的落寞和自责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的目的达到了。
　　“不过瑾宁，你也别太怪你自己，毕竟你也不是有心的……”夏芊凝假意劝道，“只是也苦了你……本来我还一直盼着能参加你和沈将军的婚礼，这场变故又有谁知道呢”她的语调里，透露出来的是浓浓的惋惜和同情。
　　是啊，明明是那么美好的未来，为什么，为什么她就因为儿时偶尔的同情活该要被剥夺后半生的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