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的饲养指南》祭十七

2、章一

　　后来是以季凝尘听说，楚琼和他师尊吵了一架。
　　楚琼，他小师侄。他小师侄的师尊也不是别的什么旁人，正是季凝尘的义兄，上清境人称扶玉仙尊的沈胤之。
　　季凝尘心道这也不能算是吵架 ，只是他单方面的据理力争，他师尊云轻风淡的罚跪而已。可这次吵的太过，楚琼见他师尊出了剑非收拾他一顿不可，难得的甘拜下风一溜跑出去避避灾。没成想他师尊又下了个结界落到长笙殿，叫他出不去，结结实实跪了几天。
　　楚琼其人，以沈胤之的话来讲，实则“顽劣至极”。
　　许是气上了火，吵完了沈胤之就闭关不出，进去之前冷淡淡嘱咐他‘结界有十日禁闭，你自己好生待着’诸如此类的话，云云。留他一个人灰溜溜坐门口跪着，恨也不是，悔也不是。
　　罚跪一事，分前提。这吵的过就是变本加厉，吵不过就叫滥用私权。实则季凝尘秉着他们“一个第一次做师父一个第一次做徒弟忍忍就过去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理念，十年间平掉了他们之间近三分之二的争执。现在沈胤之要是想打他，季凝尘便也拦不住了。
　　他义兄忒厉害，他也打不过。
　　楚琼罚跪闲时掰掰手指依稀记得刚拜师那会儿师叔把他当心肝宝贝亲儿子看，整天小师侄小师侄叫得亲，他师尊更是舍不得他做这做那。他便是蹬鼻子上脸整天不学无术上天下地，沈胤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有一天，还特别小的楚琼打碎了据说是上清境派人送来的珍宝，一只琉璃盏。他知道沈胤之很宝贝它，愣愣伸手去捡，割破了手指。他师尊来的时候正看见他握着琉璃盏的碎片流血，说不上什么神情。
　　那天晚上他师尊第一次这样生气，他也第一次被罚，跪在书房外低头难过。手里还渗着血，可他师尊一眼没看过他。跪啊跪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昏过去了，再起来时，手心早就被包扎好了，还沁着悠悠的凉意，许是上过了药。
　　楚琼凉飕飕的心想，白云苍狗岁月如梭，这人上了年纪，果然就不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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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泄在水池里，又零零碎碎反在荷叶上，映的叶纹透亮了三分。梅树就植在水池岸边，偶有几个果子落下来，一阵叮咚水声倒是悦耳的紧。虽无烟雨朦胧之胜景，亦有闲敲棋子落灯花之雅情。
　　清寧山这一片地界的时令不归天上管，归沈胤之管。有时候冬天开花，有时候夏天落雪；他想下雨就下雨，他想刮风就刮风。他就算是想下几场冰雹子好把自己的孽徒砸死，也没人管。
　　喂好了几尾锦鲤，又吃完了从某人殿里顺来的两块甜糕，楚琼本想着上树摘几个青梅果子来解解腻，却一连吃了几个都涩的很。
　　十日已到，结界自然消去。可沈胤之还在闭关不出，楚琼想扒个门缝看看有没有事，又怕他突然醒来给他两刀，仔细想想，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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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日无风，又闷又热。不消片刻他背后的衣衫就被沁的透湿，额发也垂了下来。楚琼抬首望了望不远处的长笙殿，刚要蹬腿下去，树下却围过一众师弟，师兄师兄的叫唤着。嘴里喊着什么师兄你爬的好高，师兄你手脚好利索这般拍马屁的话，楚琼都听腻了。
　　他摆摆手。“没熟，难吃。”
　　“这时候的梅子酿酒才好喝！”
　　诚然，他们那几个便宜师叔都好酒，是得摘来些给他们酿着去。他们不敢上树，看楚琼上了树，很乐意开这个口。再加上底下几个小师妹期期艾艾的望着，楚琼再拗不过，这才撸起袖子当了回好人师兄。
　　他没空搭眼，不知不小心砸了哪个倒霉师弟，换来一声扯嗓子的笑骂。他们来都没个准备，接住的果子全用衣服兜着，想必是趁着午时还有课就一趟送去后厨。地上有几个被踩烂的，酸味幽幽飘来，激的楚琼一个喷嚏。
　　沈胤之一向不爱酒，楚琼只摘了几个拿着玩。待蹬腿利落从树上跳下来拍拍灰尘，却见着一小师妹攥着果子站在不远处看他，身后树干倚了个十七八的少年，是他师叔的两个得意门生。
　　学生和徒弟的含义大相庭径，就比如季凝尘有很多学生，却只有姬悦这么一个徒弟。学生是这几位长者一同教授，徒弟却是自己挑的看上眼的。至于沈胤之为什么挑了自己，这个问题楚琼想了好些年。
　　小姑娘就是喜欢这些零七八碎的东西，攥着两个果子也能笑的这么开心。可那少年就不一样了，叠臂睨着他一看就没有好气。
　　楚琼捻了颗青梅果子冲他脑门砸去：“宋璟，你来看我啊。”
　　没有好气的宋璟闭着眼抬掌接了个正着：“谁稀罕，师妹要看你。”
　　他再扔：“我不信，明明是你想我。”
　　他再接：“楚子曦，就你有病是吧。”
　　小师妹没劝架，遮唇笑的倒是欢。宋璟冲他啐了一口。“阿悦，你别理他。我管不了，自然有人管。”
　　谁管啊。楚琼趾高气昂得意洋洋。“他还管不了我呢。”
　　他又翻了个白眼。
　　姬悦有意别开两人，向楚琼挪了两步，明眸弯成一道月牙，笑的十分可爱：“他呀就是比不过你，冲你说的气话呢。听说你又惹到师尊啦，无论是不是他的错，师兄都要找机会赔个不是呢，”说着又拿出一坛酒，“今天特意而来，是为这个。这是我师尊酿的酒，托师兄务必给扶玉仙尊送过去。”
　　楚琼瞧宋璟脸都气绿了，咬牙愤愤道：“你也替他说话。”便再气不过，拂袖走了。
　　姬悦举着果子晃了晃，笑着跟他回去听课了。
　　.
　　如此白日如此天，这便打道回府太可惜。楚琼记着长笙殿后另有一方净池，有几株上百年的白莲，这等时候莲子也应熟了。
　　沈胤之早料他对这几株白莲有歹心，一直严令禁止入内。可这时他尚在闭关，纵他有千机万能，人都不在如何知道。楚琼顺着小径一路来者无惧,早摸清了这有几条小道几个岔口，堪堪难不住他。
　　待云开雾散，没了枝叶遮蔽，入眼的便是这一方净池。
　　那花瓣被映的透亮好看，若拿来煮粥喝，想必也是甜的。他折了袖子，挽了裤腿过膝，便淌水过池。池边水不深，若是池心，怕是得没胸了。
　　“果真是天物，好看的紧。若不是贪它莲子，我也舍不得下手。”狠了狠心，攀掌便折下一枝。又挪了挪旁边的荷叶将它遮住，便回到岸边剥莲子。
　　楚琼刚剥一个便让它进了嘴，心道清香溢腔，称得上极品。这日头正毒，他想着全剥完了回殿里慢慢吃。便剥了莲子，将莲蓬丢回水里，打道回府。
　　还未待回头，便忽吹来一阵清风，似是有步声也掩在其中。楚琼正想着这大白天谁来这晃悠，不要命吗。
　　不要命的人声音冷清清的，就像是池子里落了一滴露珠。那人唤他：“楚子曦。”
　　听见这声音，他半截骨头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