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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〇三三 ...

  •   我是一个密室剧本杀的NPC,职责是向玩家提供一条关键线索。比起其他NPC我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的,只有剧本进程超到达90%时玩家们才会遇见我,而且由于我是信息提供型NPC,不需要吓人,也不需要给玩家制造阻力或压力,自然也就没有被玩家误伤的危险。剧本前期扮演妖魔鬼怪拦路虎的同事们几乎每天都会受工伤,被女孩子踢,被男孩子揍,甚至碰上战斗力强的玩家还会被绑了反锁进柜子里。
      唯一的坏处就是——太无聊了。
      这个剧本时间长,难度高,既需要脑力又需要体力,绝大部分人早早被淘汰,所以我只能每天无聊地在自己的工位上望眼欲穿。每天最大的乐趣,一是打盹,二是午饭时间听同事们聊今天的玩家们,谁吓哭了谁尖叫了谁玩完就分手了……
      我的工位是一口立着的埃及法老棺材,位于半地下室,每天在里面似站非站似躺非躺地关10个小时,就等着能有聪明蛋能来揭我的棺材盖。
      午饭后,我又回到我的棺材里,铃声准时响起,又一批挑战者进入挑战区。
      我所在的“结局”部分极其安静,仿佛整个世界就剩我一个人,这种环境下,人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也迟钝起来,极偶尔听到点声响也都是隐隐约约的,每到这时我就开始默默给他们打气:加油,如果你能闯到我这,我一定送你棒棒糖,法老权杖形状的。
      棒棒糖是我自费买的,每天在口袋里塞一个,如果一整天都没人来,就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自己吃掉。
      我已经吃了三十多个了……
      我不止一次怀疑Boss是不是在前头设置了什么过于变态的关卡,不然不至于一个多月了我这都来不了一个人。说到Boss,此人很是神秘,来就是调整剧本,别的一概不管,回回都捂得严严实实,来去匆匆。这个剧本他似乎颇为上心,剧本上线后他仍旧时不时出现对关卡进行一些调整,甚至设立了高昂的获胜奖金,引得大批玩家趋之若鹜。

      似睡非睡中突然听到一声短促的惨叫,我睁开眼睛,试图辨别发出声音的是玩家还是NPC,可惜四周又陷入了岑寂。
      我捏了捏兜里的棒棒糖,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开始祈祷:从东方的仙到西方的神——请保佑这批玩家一路披荆斩棘走向胜利吧!
      结果东方天庭里的各位神仙还没数完,响起了第二声仿佛是重物坠地的声音,声音离我不算远。当我扒着指头胡乱数起奥林匹斯山上的各位时,听到一声清晰的闷哼。这个声线来自我的同事,位于剧本进度条70%的位置,角色身份是一位战士,主要任务是阻击玩家穿过倒数第三道门。说是阻击,其实也就是象征性地拿没开刃的剑比划两下,只要玩家不怂,撑满五分钟就给钥匙了。但是显然这批玩家连五分钟都不愿意浪费,直接把他KO了。
      我有些兴奋,神仙也不数了,再次确认自己的棺材盖盖严实了,竖起耳朵听。
      倒数第三道门开了,玩家来到位于我12点钟方向的冰窖。这一关的挑战是从10个封着钥匙的巨型冰块里凿出1把正确的钥匙打开倒数第二道门,长时间的低温环境会让人丧失行动能力,如果玩家不能在彻底冻僵之前完成任务,就只能按下房间内的游戏终止按钮,闯关结束。
      那么他们有什么凿冰工具可选呢?
      有锤子,卡在4米高的天花板正中间,冰块不能移动无法垫脚,只能通过墙上镶嵌着的三枚角度刁钻的攀岩抓手攀至天花板,抓住垂下的铁索,依靠核心力量荡到天花板中间,把锤子抠出来。
      有锯子,锁在一个密码箱里,密码来自一道数学题。
      有冰锥,锁在另一个箱子里,必须完成墙上一副crosswords才能开箱。
      我紧张地握起拳头,心中默念:选冰锥,选冰锥,选冰锥……
      倒不是crosswords简单,而是另外两个没什么用。
      没有听到铁链声,看来他们放弃了锤子;都闯到这了,应该知道钢锯对冻得结结实实的冰块没什么用;那就加油吧,快填词,填完还有10个冰块10把钥匙等着你们呢。
      终于,歘歘歘的凿冰声传来,我心想:厉害,clinomania这种稀奇古怪的词都填的出来。
      倒数第二道门打开。
      我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此时此刻TA面对的是一个两米见深六米见方的大坑,里头是稀疏的呈Y形分布的梅花桩,分别指向两个方向,一个通向我所在的法老棺材,另一个通向最后一道门,只要通过这道门,TA就能进入最后一关的宝库,拎走一整箱金条了。
      我心想:这位亲,你应该不会天真地以为最后一道门走过去就能推开吧?快选我快选我。
      然而还没听出TA选了哪个方向,我就听到扑通一声——TA掉进坑里了……
      噫……
      我刚想安慰自己“两米高的梅花桩不至于爬不上来”就听见了呻吟声,是个男人的声音。
      糟糕,不会摔伤了吧?
      我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身后的紧急按钮。
      每个房间都有一个紧急按钮,在玩家出现严重受伤的时候,npc有义务中止游戏,鸣响警报,第一时间营救玩家。
      “别中止游戏。”从坑底传出的声音及时拉住了我的手。
      看来他猜到这一关有npc,也猜到了我的位置,毕竟这房间里除了棺材也没什么别的能藏人的地方了。
      “别……我能上去……”
      我抿紧嘴巴屏住呼吸,听到他慢慢站了起来。
      因祸得福,他直接在坑底走向了我的位置,现在只要他能爬回地面就能赢,因为我是个没有攻击力的npc,手里只有一个谜语,答对了就能拿到密码开门走人。
      听着他攀爬、摔倒、爬起、再攀爬、再摔倒、再爬起不知道多少遍,他终于爬上了棺材前的地面,看来是腿受伤了。
      我从兜里抽出棒棒糖,深吸了一口气,摆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棺材盖被掀开。
      “送你棒——”我被揪着领口拽了出去怼到墙上。
      我稍稍适应了一下房间里的光线,眼前人戴着口罩,连帽外套拉链一直拉过嘴唇,衣服上有泥,头发上有灰,胳膊和腿上都有伤口。
      我想,防疫意识真不错,就是性格暴躁了点。
      我清了下嗓子:“祝贺你,胜利就在前——”
      瞥见他手里紧握的冰锥,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巨大的bug——上一关的道具很可能成为下一关的凶器……
      我:“亲,游戏而已,你一直带着这玩意儿干嘛……”
      他鼻子里哼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声音:“密码告诉我。”
      “我有一个谜语——”
      “密码告诉我。”
      “密码就是谜底——”
      “我没有精力在你这里浪费时间。”
      “你别告诉我你是这么一路\'杀\'过来的而不是\'闯\'过来的。玩游戏就要遵守游戏规则。”
      他慢慢立起冰锥。
      “你你避着点大动脉啊!”我闭着眼睛喊了一句,心想,完了完了,这工作风险也太高了。
      然而锥子并没有扎下来。
      我掀开眼皮,只能看见他眼角似笑非笑的纹路。
      要命,不会真碰上变态了吧……
      我清清嗓子:“不要做法外狂徒,为了几根金条搭进去一辈子,划不来的。”
      他:“谜语你说吧。”
      我:“月亮与太阳同时陨落。”
      他扬了扬眉。
      我:“这就是全部谜面。”
      他想了半分钟:“你觉得这谜语像是能解出来的吗?”
      我:“像啊,怎么不像?”
      他:“那你给我解解,谜底是什么?”
      我:“你觉得我可能告诉你吗?”
      他目光不善。
      我立刻:“其实我也不知道答案。真的。”
      他:“没有提示吗?”
      我摇摇头。
      他把我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所以你唯一的作用就是站在这等着人来然后说这么一句话?”
      我:“干嘛?每一个平凡的岗位都需要人做的。”
      他:“你的工资拿得也太轻松了。”
      我:“?????你要不要棒棒糖?”
      “什么棒棒糖?”他皱眉。
      “我自己买的,送给每一个能闯到我这的人。你是第一个。”我举起棒棒糖。
      他:“没下毒吧?”
      我:“想多了,我遵纪守法。”
      他松开揪着我领口的左手,伸向棒棒糖——我一脚蹬上他的肚子,伸手去劈他右手腕,冰锥落地。
      他反应极快,一把钳住我的右胳膊。
      我权衡了一下,跟他赤手空拳打,尚有活路,但是只要冰锥在,我分分钟能被扎成筛子,于是放弃了自己的右胳膊转向了冰锥,好在棺材前的空地面积很小,两人近身缠斗他还没来得及把我胳膊扭废,我的脚已经伸到冰锥边上,用劲一扫把冰锥踢进了深坑。
      他愣了一下,估计以为我夺冰锥是为了反杀,没想到只是为了踢走。
      我趁机抽回胳膊。
      他看了眼坑又看了眼我。
      我:“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喜欢当法外狂徒…”
      没有了武器,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反而缓和下来,反正这么小的空间,一时半会儿谁都没法干掉谁。
      我盯着他的脸:“你是谁?”
      他:“关你什么事?”
      我:“你是内部人员。”普通玩家不会知道每个房间都有紧急按钮。
      他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我:“对着同事你都下得了手。”
      他:“你会打架,我也是没想到。”
      “那当初招我的时候你也没问啊,Boss?”我试着一猜。
      他抬起眼来看我。
      我伸手拽下他的兜帽和口罩,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果然,只有老板会在意给员工的工资发得值不值……
      我:“这是什么有钱人的怪癖吗?自己给自己造个密室逃脱再自己玩?还是说你是在测试难度?”
      他看着我:“这个剧本不是我设计的。”语气平静,不像撒谎。
      我突然后背发凉——那之前来装修场地安排岗位甚至一个多月前还在调整游戏的那位“Boss”是谁?
      我:“真假…美猴王?”
      Boss冷眼看着我,朝最后那道门抬了抬下巴:“你进去过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我知道。”他笑得有点阴森,“里头有那只‘六耳猕猴’。”
      我好奇:“这‘六耳猕猴’什么来头?”
      Boss:“他也是密室设计师,热衷于设计极难关卡,甚至到了偏执的程度,之前他设计的一个密室由于太危险导致四名玩家伤残,涉及故意伤害被判了刑。”
      我不理解:“好的密室难道不该平衡难度和可玩性吗?一个几乎闯不过的极难密室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又不是什么变态杀手训练营……
      Boss笑了一下:“那你问他啊,问他为什么要把我好好的密室做成这个样子。”
      “问他干嘛?他就是一变态,你陪着一变态玩你才是有毛病,正常人都是第一时间报警。”我看着眼前的Boss,只觉得满脑子问题:六耳猕猴是怎样成功骗过所有人假冒Boss的?他假冒Boss期间Boss本人在哪儿?剧本上线后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Boss又在做什么?得知被人盗取身份插手名下资产经营后他为什么不报警?从Boss的描述来看六耳猕猴不是什么好人,可Boss自己身上也疑点重重。
      我后退一步,决定快刀斩乱麻:“我不去西天,你们俩的恩怨情仇我也没任何兴趣,我就提醒一句——天大的矛盾,法律解决,别暴力解决。我现在就报警。”掏出手机。
      Boss:“这里没信号。你跟我一起进去。”
      我:“?我就是个打工的,为什么还要做你们俩斗殴的背景板?”
      Boss:“那你猜他为什么要把你安排在这个位置?”
      “我怎么知道?”我坚持中心思想,“反正不是为了看你俩斗殴的。我出去帮你报警。”头也不回地踩着梅花桩回到倒数第二道门——打不开,锁死了。
      Boss看了眼监控摄像头:“你觉得他知道我是谁了,还能放我出去吗?”
      我:“所以这关的NPC他就要安排一个没有战斗力没法成为你下一关帮手的‘弱女子’是吗?”
      Boss耸了耸肩:“显然他错了,你是个很强的帮手。”
      我:“说好话不管用,我的工资不包括帮玩家闯关。”
      “行吧。”他往地上一坐,“那咱俩就这么耗着吧,反正出不去,看看是先渴死还是先饿死。”
      ???局面怎么变成我被威胁了呢?
      我不情不愿地跳下坑,捡起那枚冰锥,在他的注视下爬上最后一道门前的小块空地,将冰锥插进挂锁锁眼,开始撬锁。
      “现在女生都这么生猛吗?”Boss踩着梅花桩慢慢从法老棺材向我移动。
      我:“21世纪都过了五分之一了,能不能别再带着上个世纪的性别偏见看人了?”
      他终于拖着伤腿走到我边上:“那么这位与时俱进的女士你就不打算试着解一解谜语了吗?”
      我:“怎么解?密码是数字。你是能记得最近一次日全食的时间还是月全食的时间?”
      他愣了一下:“你知道解题思路,之前怎么不查一查呢?”
      我:“我查答案干嘛?我又不闯关。”
      他:“…………”
      挂锁十分结实,撬不开,我索性用冰锥去凿门上的锁扣:“回头别把换门的钱算我头上。”
      两个人接力,凿得木屑飞溅,凿松锁扣,踹开了门。

      一片漆黑。
      身后来自法老密室的光线越过我们的肩膀钻了进来。
      最终密室里都是镜子,大大小小,角度诡异,光线发生多次反射,让整个房间显得怪异又不真切。
      密室里安静极了,只能听见我和Boss背靠着背慢慢向前挪蹭的脚步声以及彼此的呼吸声。
      我飞快地四下扫了一圈,并没有看见传说中的“六耳猕猴”,只有我们俩。
      我们动,镜子里的我们也跟着动,影影绰绰,仿佛甩也甩不掉的鬼魂。
      我的精神高度紧张,痛苦地想:六耳猕猴你赶紧出来吧,早打完早结束。
      我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情绪,再次睁开眼,正对上一面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得好像另外一个人。一瞬间我觉得脑子里似乎有根弦“啪”地一声搭上了。
      西游记里的六耳猕猴和孙悟空,连观音都辨不出真伪,因为本就同源同相,无真无假,一体两心。
      孙悟空在如来面前一棒打死的,只是自己的心魔。
      六耳猕猴和孙悟空,一直都是一个人。
      我停下脚步,声音在抖:“Boss?”
      “嗯?”
      “你和‘六耳猕猴’熟吗?”
      “不熟。”
      “那他是怎么找上你的?”
      “他给我留了封信,说用我的场地设计出了一个无人能闯过的密室,等我来挑战。”
      我慢慢将自己和他贴合的后背分开:“你是什么时候看到这封信的?”
      他说:“今早醒来。”
      我头皮发麻:“那今早之前的一个多月里,你在哪儿?”
      他沉默了十几秒,才道:“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我转过身来:“那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失去这一个多月的记忆?”
      他长久地沉默,却没有转过身来,镜子里的他神情阴沉。
      无数面镜子里无数个阴沉的“他”正看着他。
      他们沉默地对望着。
      “他向你下了战书,你却没有报警只身前来赴约。”我握紧手里的冰锥,“所以你们俩,究竟是谁想杀了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〇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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