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〇一九 ...
-
α星系综合实力最强劲的X星球与Y星球为争夺星系资源各成一派，战争虽说不是一触即发但也难逃一战，于是其他各星球明中暗中纷纷站队。
A星是α星系中一颗不算繁华富饶但自给自足的小行星，盛产一种稀有资源K，而K是制造新一代星际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重要原料。暗流涌动的政治环境下，A星总统坚持中立立场并公开抵制星际战争，所有兵力都用来保护本星球上的K矿不被盗采外卖。
方出生在A星，自小和父亲生活在一座偏远的农场里，说是农场但不种植任何作物也不饲养任何动物，只有大片及腰高的草场和一只站起来比他还高的金毛犬JoJo。父亲很忙，每天都会去农场中心的作坊工作，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时甚至连着两三天都不出现，具体做什么方也不知道，以他年幼的理解，作坊顶部巨大的荷兰式风车代表着里头可能是个磨坊，而父亲每次回来总是抱着大袋的面包似乎也印证了他的猜想。
方性格有些闷，不爱出门，喜欢拆装东西，他不觉得这种爱好有什么不对，父亲也不觉得，甚至辟出了一个单独的操作间给他，里面各式工具一应俱全。
方8岁那年，隔壁农场搬来了一家人，一个看起来比方家正常得多的农场主家庭，他们种小麦种玉米还养奶牛。农场主夫妇有个女儿叫华，四肢修长身姿轻盈，让方莫名联想到猫。华一家搬来的那天，方牵着JoJo怔怔地看了很久。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父亲之外的人了，对母亲也毫无印象，更没怎么接触过和自己同龄的孩子。
他远远看着他们一起劳作，一起吃饭，一起散步，心想，原来一家人是这样的。
华的母亲注意到了经常远远看着他们的方，有一天试着招呼他：“要来一起吃饭吗？”
方小心翼翼地钻过铁丝拉起的篱笆，有些手足无措，华母牵过他的手：“不要害羞。”
方想，原来母亲的手这么软。
那顿饭他吃得很开心，心里像开出了一大捧的雏菊。
第二天，方抱着一大袋作为回礼的面包站在篱笆前为难,家里除了各式各样的面包实在没有别的适合做回礼的东西。
取完牛奶的华远远看见了他，走过来：“抱着面包就不会钻篱笆了？”
方递过面包：“谢谢你妈妈昨天的款待。”
华没接：“你妈妈没有告诉过你道谢的话要当面说吗？我才不帮你转达。”
方：“我没有妈妈。”
华：“……对不起。”
方想了想，抱着面包笨拙地钻过篱笆。
华母对他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接过面包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随即发现：“呀，胳膊怎么划破了呢？”
原来母亲的吻是这样的。
原来母亲给上药是这样的。
方如同失聪多年的孩子突然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忍不住直勾勾地盯着华母。
华：“喂，你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方低下头，有些赧然。
带着这种稚嫩的羡慕和羞涩，方渐渐和华一家熟悉起来，也渐渐意识到，他和父亲的生活似乎不是那么正常。
比如，
华：“你父亲是做什么的呀？”
方：“嗯——磨面粉。”
华：“那你家磨面粉的小麦哪里来的？你家农场全是草。”
方答不上来了。
比如，
华：“你在修车？”
方：“不，在改造发动机变速箱。”他想试试加速度最快能到多少。
华：“你一个小孩你改造变速箱？”
方迟疑：“不可以吗？”
华：“可以，但很不正常。”
比如，
华：“你不上学吗？”
方：“上网络远程授课。”
华：“可是学校离你家开车只要30分钟呀。”她就是那里的学生。
方有了心事。
他破天荒地跑了很远去到自家谷仓，门锁着，没有窗，什么也看不见。他默默打开了工具箱。
晚上，方问父亲：“我们的谷仓里放着什么？”
方父：“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方：“里面放的不是粮食。”谁家谷仓会装电子干扰系统？
方父没有回应，只问：“作业做完了吗？”
方点点头，没再说话。他之前在华的房间看见过她的课本——和他学的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东西。
除去这些疑虑，华一家的到来给方带来了莫大的幸福感。一方面，华母某种程度上填补了方对于母亲这个角色的渴望，另一方面，方发现自己对华有了些青涩的依赖，青涩到一开始他都没意识到这是爱情。他只知道自己见到华就开心，开心的程度不亚于华母往他嘴里塞颗糖。他觉得心里有条小鲸鱼活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波澜不惊地过，方个头猛窜，四肢逐渐结实，面庞也逐渐有了棱角。可华似乎没有变化，除了身高略长，还是那样面庞清淡四肢修长。只是两小无猜的两个人进入青春期后反倒开始有些别别扭扭，别扭却又总黏在一起，连迟钝的华父都咂摸出点不对劲：“这两个孩子到底有没有在谈恋爱？”
然而谁都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方15岁那年的一天，方父对他说：“今天起，每天再加两小时的直播授课，你要好好学习。”
那天晚上，方第一次同时和那么多人视频连线，和他一样的少年，视频中的穿着和背景有的是白天，有的是夜晚，有的是冬天，有的是夏天——他们散布在A星的各个角落，学习武器制造，都活得与世隔绝，都是自小培养，都觉得这样没什么不正常。
但是方已经通过华慢慢了解着外面的世界，他知道包括自己在内的这个组织正从事着某项隐秘的人才培养和武器研发任务，但是属于哪个阵营他暂时还不清楚。
他现在矛盾极了，精神上越发依赖华就越发不敢让她知道他的世界，也越不敢向她吐露内心的不安和疑惑。
这种不安在某一天方父出现在授课讲师那一块屏幕中时，拔高到了极点。
晚上，方站在家门口，看着父亲远远从作坊的方向走回来。
方：“您到底是谁？”
方父：“你的父亲，现在也是你的老师。”
方：“那个作坊里究竟是什么？”问完这个问题他都觉得自己蠢得很，视频里看得很清楚，是个武器实验室，于是他补问了一句，“那里面还有什么？”
方父只说：“你以后自然会知道。”便越过他进了家门。
一天中午，方父罕见地回家，却发现儿子不若往常待在家里，他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没找到，慌张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刚打开追踪定位，方推门进来。
方父：“你去哪儿了？！”
方第一次被父亲大声问话，有点懵：“去……华家了……”
方父：“华是谁？！”
方：“您手机上……在追踪谁？”
方父将手机放回口袋，调整了一下语气：“来，同我讲讲这个华是什么人，最近搬来的吗？”
方：“是追踪我吗？”
方父：“这个华家里几口人，是做什么的，你们交往多久了？”
方：“您在我身上装了追踪器吗？”
方父终于停止了这个各问各话的对话，仿佛觉得很好笑：“你为什么不自己检查检查呢？排除追踪设备难道不是你的必修课吗？”
方沉默地脱下所有衣物，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方父的脸色却逐渐阴沉，大约没想到方会这样毫不掩饰对他的不信任，等方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他开口：“明天，请这个华和她所有的家人，来家里做客吧。”
方下意识地拒绝：“我和他们并不熟。”
方父却唤来JoJo。
方惊恐地看着父亲在JoJo右耳后侧划开一道口子，取出一块小小的芯片，插进手机，边看边道：“原来他们已经来了这么多年了。”
方不敢相信陪伴自己多年的JoJo是一只人工智能狗，它的作用是一个活动的监视器。和华一家的感情是他藏在心底的净土，他愤怒于这片净土现在被父亲在手机上随意地翻看。
方父挥开他试图争抢手机的手：“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么？你对于身边的人和物毫无警惕性。不用请他们来了，后天我亲自登门拜访。”
第二天。
方带着父亲的手信前往华家道明父亲即将造访，华父华母虽然对这个消息有些意外，但却痛快答应下来，并说道：“搬过来好几年了，其实早该见一面的，只是听说你父亲一直特别忙，很少露面。”
方母更是表示：“明天我一定好好准备一顿大餐。”
晚上，方躺在床上仔细回想了过去几年和华一家相处的点点滴滴，确定没有任何反常，于是安慰自己：父亲应该不会向普通人做什么的。但他依旧感到惴惴不安，终于忍不住翻身下床，举着手电穿过大片草场，此时此刻他特别想见华，有些话想对她说。
他熟练地翻过篱笆，却看见华正朝着他的方向跑来。他视线越过华，远远看见华家厨房亮着的灯和隐隐约约的人影，进进出出许多人。
他顿住了脚步。
华迎上来，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抱住了他。
少年少女相拥在寒冷的冬夜，像两棵孤零零的树苗，翻滚在各自心口的话最终谁都没说出口。
第三的黎明就在这个拥抱中到来了。
方一整天都在走神，华直接向学校告了假。
傍晚，方父从房间出来，穿着得体：“走吧。”
方跟在父亲身后，仔细观察着他衣服的褶皱痕迹，袖子、腰间、小腿侧都藏有武器，他停下了脚步。
方父回头：“怎么了？”
方：“我以后不和华往来了，我们不去了好不好？”
方父一哂，继续向前走。
方：“父亲，求求你。”
方父充耳不闻：“你要是不想来也好，在家等我。”
方只能跟上。
另一头，华已经和父母并肩站在了门口。
方父一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她便眯起眼睛端详他的面孔，和脑海中那张长长的名单上的人一一比对。
方太熟悉她的表情了，看到她瞳孔放大随即凌厉起来的眼神，心彻底沉了下去。
大人们寒暄着进了屋，方在最后，一把拉住了华：“华——”语气焦急绝望。
华静静看着他：“他不是你的父亲，你出生的时候他正是服刑的第二年，他不可能是你的父亲。”
方：“你的父母又是谁？”显然，他们也不是普通的农场主。
华没有回答，坚决地转身进了门。
客厅里，三个大人俨然一副好邻居的模样，站在一幅油画前闲聊。油画上是一个躺在云间向天堂升腾的女人，是华画的，方懊悔自己的眼拙，以前只觉得这幅画好看，怎么就没有发觉这女人的五官和华这么像。
方试图通过“晚上临时加了一堂课要马上赶回去”这种拙劣的借口打断这顿晚餐，但没有人搭理他。
晚餐终究是开始了。
方捏着刀叉，神经高度紧张，紧张到大脑一片空白，他听不懂父亲和华父母话里有话的对话，但是当一道火光划破空气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扑向华，滚到角落，将她严严实实地保护在身下，回头便看到父亲灵活地躲闪到冰箱后方，窗外，方家农场方向突然包抄过来一队重火力人马，这边，埋伏在华家二楼的人也避开火力向一楼移动。
整个厨房突然成了修罗场。
曾经温柔似水的华母端着冲锋枪挡在方和华前面：“华，赶紧带方走！”
华挣脱了方的束缚：“我要亲手杀了他。”试图逼近方父的藏身处。
方用力拉住她：“别去，他携带了K9。”K9是一种微型高爆弹，是基于K原料研发的一系列自毁武器之一，它的体型比传统高爆弹微小数十倍，破坏力却大了数倍。
华红了眼：“他杀了我妈妈。”
方一怔，手上劲一松，华像只豹子蹿了出去。
方赶紧去抓，却抓了个空。
她没有武器，除了手里的一把刀。在这个弹片横飞的环境里，冷兵器上阵的人大约就没想活着回来。
方想也不想地追向她，没跑两步却被扑倒在地，是JoJo，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死死咬住了他的右脚踝。
方急得大喊：“JoJo！松口！”喊完才反应过来，这是只人工狗，于是左脚朝狗用力踹去，却感到一股麻意顺着被咬住的右脚踝蔓延全身。狗牙是多么好的注射器伪装。
全身麻痹的方被JoJo拖着在草场上奔跑，身后一声轰鸣，K9被引爆了，华的家淹没在一片火光中，方失去了意识。
等到再次醒来，方已经身处X星。
他终于知道自家的作坊里还有什么了，一个航空飞行器，将他送来了X星。
“欢迎回家。”
方看着眼前的人，他认识，是他的授课老师之一。
后来，方潜心钻研K系列武器，成果喜人。
他知道了他“父亲”的真实身份，A星人，原名W，前往X星留学期间被策反，回到A星后协助X星盗采K矿，被抓获后入狱，三年后越狱成功，之后一直隐居在方家农场鲜少露面，一方面开展新一代“人才培养计划”，另一方面继续盗采K矿研发K系列武器，是个弹药工程专家，也是个叛国贼。
他也查到了华的身份，A星人，主动接受了人体改造计划的战士，她的右眼是颗高精度扫描镜头。她的父母在保护K矿的任务中被第一代K9夺走了生命。
方抚摸着屏幕上华的照片：“那我又是谁呢？”老师们告诉他，他是X星孤儿，为了方便他更好地学习才被送去A星和W一起生活。那为什么那一天假华母并没有伤害他，还让华带他走呢？
“他们说你死了。你真的已经死了吗？”方熄灭手机屏幕，望着天花板。
十几年，从少年到青年，这些问题每天睡前都要折磨他一遭。他尝试了许多方法都没能查到更多的信息。
方翻过身准备睡觉，视线落在了床头柜上的一截狗牙上，JoJo的，当年从他右脚踝上拔下来的，他留了下来，警戒自己再也不要相信身边的任何人和物。
方看着那截牙出神，突然从床上翻身起来，冲到洗手间，凑近镜子，拉下自己的耳朵。果然，右耳后侧有一道浅浅的伤口。
他取了刀片划开，里面是一块芯片。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当年W没在自己身上装任何追踪器却依旧能定位自己。
十几年的疑惑，答案其实一直就藏在他身上。
方，A星人，其父为导弹控制技术专家，曾是W的同学，其出生后不久，父母因拒绝W的策反被W杀害并盗取研究成果。
几年后，K56号星际导弹研发成功，X星向Y星正式宣战。K56首发的那天，方看着一张张紧张又兴奋的面庞，有的曾是自己的老师，他们如此热切地盼望着用偷来的资源摧毁他人的家园，有的是曾经和自己一起受训的天才少年，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战争遗孤，正参与摧毁自己的家园。
方输入了终点坐标。
导弹发射后，一大厅的欢呼声，随即尖叫声四起。
方的后脑立刻被顶上了一把枪，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X星，再见。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〇一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