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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海的十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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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人大多都是孤独的,人们也常用孤独了多久之类的话来形容可怜的人。听起来,孤独好似是可以用时间来计量的,所以孤独的上限就只是某人的一生而已了吗?可是,即使是“孤独一生”这样的言辞,似乎也未能让人感受到无法喘息的压抑或鲜明的悲伤。
或许,那份沉重根本无法言喻。
就换一种别出心裁的说法吧。
如果我的孤独可以用长度计量,那么一定早已超过百万光年。
在这段自以为是的人生里,这个故事是我最值得说道的东西。
思索许久,我也仍旧觉得把故事的起点定在这一刻最为合适,尽管它源自更遥远的某处。
从幼年到如今,我这段还未完结的生命里,能以朋友谓之的人用五根手指就足以数清。怎么也无法想到的是,二十四岁的自己会有一个十岁的朋友。
和简兮在新桥广场遇见的时间是八月的第二个周六,那天正好是酷暑天气过去的第一天。就仿佛秋天突然来到,很适合外出的日子。我去琴行取了修好的吉他后来到广场的中央等彩色喷泉挥洒,太无聊了,于是自顾自地弹着吉他消磨时间。
简兮是唯一一个全程目睹了我表演的人。
当我离开的时候,她追上来央求我每个周六都带上吉他去广场上弹曲子。
仅仅只犹豫了几秒钟,我就对这个还很陌生的小家伙点头了。我太容易信任小孩子了,亦或者说如今的我已经没勇气(用讨厌来形容应该会更合适)再去和成年人做朋友。不过,这些都不足以让我和一个十岁的小孩成为好朋友,真正的原因是我在看向这个小丫头的那个瞬间,我的脑海里居然神奇地浮现出了妹妹们的可爱模样。她们差不多已经是和简兮一样的年纪,然而我却未曾和她们见过几次面。
我有两个妹妹,一个是母亲的孩子,一个是父亲的孩子。
今天又是周六。
我的时间是没办法用来计划的,所以无论是做什么都一副匆忙慌乱的模样。出门有点着急,没换掉短裤、上身的连帽外套还穿着,这副奇怪的打扮即便是我自己瞧着也都觉得有些怪怪的(感觉十分丢人的那种),因此我尽量将头埋低,避免接触到太多路人好奇打量的目光。
我一路小跑着来到步行街的尽头将提在手里的四只高矮不一的塑料桶倒置摆好,接着从吉他袋子里取出鼓棒,随即开始了今天的演奏。
在网上看到国外有人这么表演过,很早之前就想要尝试了。
敲打的旋律是我最近这段时间新做的,还算动听、节奏感也比较强,许多停下来拍照摄影的路人都跟着旋律晃起了脑袋。此项表演只持续了大概五分钟的样子,我的乐器就换成了吉他。
简兮超喜欢听我用吉他弹奏的曲子,总说的话是:“你一定有种神秘的力量,可以让时间安静,就像魔法一样。”小家伙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又一脸崇拜,即使是习惯了漠然的我心底也会因此升起一抹小小的得意。此刻,她将双手捧着在胸前仰起头来睁大眼睛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每个周六都在广场上售卖玫瑰的简兮同样是这儿的风景之一,大概她的人气比我还要高些,毕竟更可爱的是她嘛!况且她在这儿待的时间也比我久得多。
我和她的关系除却“朋友”之外,还有几分同盟的味道。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当我和她同时出现在广场上的时候,她的玫瑰总是很快就卖完,而停留在我面前的路人也因可爱的她而变得更多。
暮里的太阳在公园里洒下灿烂的余烬,万千光影在林间畅游,方才还扑腾着高飞的白鸽已经全部回笼,琉璃色的天空似若触之即碎的水晶幕布。
喧嚣淡去,冷淡的风声渐渐清晰。
“今天不等喷泉吗?没几分钟了。”简兮盯住我说道。
我低下头来,说:“风变大了,怪冷的,还是早点回去吧。”
“啊……如果没你陪着,我的玫瑰花会卖得很慢呢!”
小丫头耸拉起脑袋,满脸沮丧,这副模样可真是叫人心疼。
我在她的面前蹲下,伸手抚向她捧在怀里的鲜红花朵。简兮担心我会不小心碰坏她的花,直接躲了开去,甚至还一脸嫌弃地瞪着我。
我轻吐口气,问道:“多少钱一朵?”
“十块。”
“哇……这么贵的吗?”当然,我的神色并未透露出半点惊讶。
“嗯哼!恋爱中的人都大方得很。”小姑娘嘟起了嘴,神情隐隐显露着得意,像是在嘲笑。
我自然是不以为意。
“嗯……那这样好不好?如果打七折的话,我可以帮忙把它们全部买下。”
“全部买下?”
“同意还是不同意?”
“夏夜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没女朋友的吗?全部买下是要送给谁啊!”
我伸出食指轻轻敲了敲简兮的额头,说:“小孩子就应该早点回家陪在父母的身边,知道吗?这是最最重要的事。”
“……好吧。”简兮犹犹豫豫地点着头,“还剩……二十一朵。”
我从裤兜里摸出一大堆零散纸币,老半天才数清楚。
“呐,都是你的了。”小丫头把剩下的玫瑰一起递给了我。
“快回家吧。”
“夏夜哥哥再见。”简兮退走着挥手。
“别一个人到处乱逛。”我喊道。
“知道啦!”
我望着小丫头的背影,等她消失在人海。
那一瞬间,无力和绝望猛然攀向我的身体。
我佝偻着后背缓缓低头看向自己被落日拉长的影子,它如同一根横倒在地上的漆黑电线杆,永恒地沉默着。目光流转的同时,耳闻的一切刹那消逝。下一秒,我清楚地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在这空寂的世界里回荡。
记忆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已经看到未来,唯独自己还紧抓着过去艰难喘息。
不过,对我而言,一切都是可以接受的,因为已经没机会再去在乎什么。
只是伤痛却又从未停止过堆叠。
头皮发麻的感觉总也伴随,脑袋空空的,耳畔却又有什么一直在嗡嗡作响,无论是和谁说话都只是在应付,试图记起些什么却又不敢去回忆。
或许,像我这样的人从来都没准备好死去。
摸出手机翻开通讯录,从上到下,一遍又一遍。最终,将手机放回兜里的我来到街边的垃圾箱旁,怀捧的那一大捧玫瑰被我轻轻巧巧地放在了箱盖上。抬头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含住吸管、皱着眉头、面露古怪的女孩站在对面。她的脸很白,面相属于任性可爱的那种,上身套着酒红色毛衣,下身穿的是过膝的碎花长裙,脚踏运动鞋,挎着大号的白色帆布单肩包,领口的铭牌上印着‘城北女中’四个字。
哦……原来是在城北女中念书的高中生啊!
挺可爱的一个高中生。
相互看了有五六秒的样子。
难道……是在试探什么吗?
把手里的酸奶盒丢进垃圾箱里后,女孩拾起被我遗弃的玫瑰,却不小心地碰到花儿的刺。她忍不住叫唤了一声,旋即轻轻吮住被刺破的指尖。
我只是静静看着,一言不发,心想着现在的女孩是不是都这么奇怪……而且大胆。
公交刚好到站,晃动的人群潮水般地涌来,广场中央的喷泉于此刻挥洒,跳跃的水珠绽放出一曲旋律,像是在赞颂一场平凡隐约的盛大。
终于,她开口说话,而我突然有了一种电影开场的错觉。
仿佛把我短暂遗忘,此刻又再度意识到我的存在,然后她嘟着嘴微微偏头看来,“这样扔掉多可惜啊!”女孩小声嘀咕着走过。
她的声音里透露着一股淡淡的苍白清冷,虽然是固执的语气,却很动听。
我居住的小区在靠北近郊的地方,距离市区较远,因此颇为安静。小区坐落在山上,往下有条约么两公里长的梧桐隧道。那是很美的一条路,叶落的时节,几乎与电影里的童话世界一模一样,可真正让我喜欢的却不是这独特的风景。
是声音。
四时的风若吹过,我便能听到最为澄澈干净的声音。
可如果是夜间,那么又完全是另一种味道了。
空旷的青石小道上反射出黑亮的光芒,街边偶会传来几声蟋蟀的鸣叫,梧叶在头顶摩挲,风声中夹杂着山野里鹧鸪的低语。有些冷,我将双手交叉抱在身前,紧缩起身子深埋着头,凌乱的发丝像荒草一样舞动在冰凉的空气里。
小时候我就不怎么爱待在家里,现在则更害怕独处在那个无法谓之为家的地方。
新的居所和之前住的地方差不多。地板是由一种泛红的木头铺成的,客厅还算大,卧房和工作间的面积几乎相同(差不多是客厅的三分之一)。客厅里,孤零零的沙发旁有一张小木桌。
我将鞋脱到一边,缓缓朝着沙发走去,不小心踢翻了地板上的外卖盒。餐盒中流出的深色粘稠汁液,让怪味弥漫在空寂的房间里。我愣了两秒,旋即轻声喘息着弯腰捡起木桌旁那一堆翻开的书。
冰箱里没什么食材,只堆了好些罐装啤酒。
我轻轻推开侧门,赤脚来到屋外的天台上。
月升,将朵朵淡云照亮,刚才在路上望见的那颗星辰被月光隐藏。曾经有个人告诉我说她要去到百万光年之外,而此刻的我竟然觉得她和我的距离比十亿光年还要遥远。那个遥远的世界我无法触及,而眼前,朝我涌来的声音、光线和味道却都附带着真实的恶意蔓延进我的躯体,将绝望烙印在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