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无朽》7巧

19、我认识你

　　进入十一月，半期考轰轰烈烈地展开，高一的科目最多，每半天考一科，足足考了我们一个礼拜。
　　林日朗再没有问出过那日在食堂提到的问题，虽然我们都不是实验班的尖子生，面对高一入学以来的第一次半期考，还是略显紧张的。高一下学期就要分文理班了，这次考试多多少少有些指向性的作用。

　　我是下定决心要读理科的，这在开学之前我就已经和爸爸讲好，文科的东西我从接触以来就从没有背顺溜过，那些历史政治地理的玩意比数字看起来困难很多倍。于是半期考的复习，我也基本上都集中在了理科的科目上。

　　林凝成绩比我好，大多都是文科上占优。不过这不影响我们按部就班地同步进行复习计划，没有了谭雨轩在身边叽叽喳喳，和林凝相处的时候感觉安静了很多。我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是不是更好一些。我只是在每天进入食堂的时候，伴随那股油烟味扑鼻而来，心中总是萌生一些感伤的情愫，这些味道，远比那些话语和图像更加清晰而深刻，提醒着我彼时的自己和谭雨轩面对面坐在这里的各种细节。

　　最近仍然是昏昏沉沉的，我一直以为前段时间头晕只是因为纠结在那些由模特队和运动会衍生出来的复杂关系里没有好好休息，可是最近我和林凝两个人活得特别单纯，除了吃饭睡觉，别的时间都用在了复习上面，林日朗偶尔还是会和我短信联络，但也最多就是提醒我吃早餐，或者睡前说晚安。我偶尔回复一个“好”或者“晚安”，大家都没有多余的话。

　　我一直期望从运动会前后的状态里走出来，这样安静地度过高中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状态。可是头晕偶尔剧烈，甚至让人不能集中看书。每次在背地理和历史的时候，头晕就愈发明显。林凝说我是先天跟文科不和，一倍数身体就自动产生条件反射。

　　虽然这个理由纯属胡诌，不得不承认最近为了背书确实睡得很晚，经常是好不容易解决了一个章节的内容，看看表都过了12点，而躺在一旁的数学练习册还一动没动。我尽量把数学放在每天最累的时候来做，因为除此之外别的科目我都无法再集中精力。

　　最近复习开始紧张起来，中午也没有了固定的饭搭子，我乐得清闲，找了行政楼的一个秘密基地暗自复习文科。

　　行政楼在大多数学生心里都是神秘的，建筑本身宏伟宽阔，却少有人知道每扇玻璃窗里都装着些什么——除了化学实验室和校长办公室，我们几乎没有理由要去行政楼。初中的时候，钢牙妹经常拉着我在B校区到处游走，行政楼这种人少不敢乱入的地方，就像专为钢牙妹设计的。后来初三中考前，我经常一个人溜来这边的空房间复习。

　　现在我正需要这样一个复习的圣地。

　　每天中午，我悠悠吃完午饭，抱着历史和政治教材，直接往行政楼4楼走去。少有人烟的行政楼，连楼梯都空荡荡的，每一点声响都能找到自己的回音。我熟门熟路摸到其中一间空房间，零落的课桌椅像是废弃很久了，我想起以前钢牙妹和我坐在这里的样子，竟然涌出一点怀念的伤感。

　　伤感很快被课本们吞噬，从鸦片战争到太平天国，再到洋务运动，我反复读了背，背不下的再读，始终不记不住。中国的近代史大部分都是屈辱史，历史老师那句沉重悲痛的“以史为鉴”不绝于耳。

　　困苦了两天，我终于慢慢进入文科背诵的节奏。周三中午照常抱着书，吃完午饭去行政楼4楼。我刚刚坐下，打开书，调整背诵的节奏，准备愉快地沉浸到历史的汪洋，一阵低沉的乐器声从隔壁传来。

　　是大提琴的声音，这个学校里我还从没听过谁拉大提琴的。

　　起初只是零散的几声响，像是在调音准，我竖着耳朵听过去，隔了一分钟，悠扬又低沉的琴声响起，一首陌生的曲子，流畅舒缓，配合这午间的暖阳，像极了温情电影的开场。我捧着历史书，尝试让思绪集中到近代史上，却在这琴声里抽不出魂。

　　一首落下，不到一会又起一首，都是我没听过的曲子，但是那熟练程度，显然不是刚刚入门的新学曲目。我想着这高中校园里，什么人能这样自如地拉奏——在这本应复习温书的午后，居然有人放下书本，拉大提琴？

　　等第四五曲再次拉奏上，我实在抑制不住好奇心，从房间走出，挨着墙壁，蹭到隔壁房间想去一探究竟。隔壁房门轻关着，并没有上锁，隔着门缝可以窥探里面的情形。我猫在门缝上，像极了常年猫在教室后门偷窥的班主任们，想看看是何方神仙。

　　琴声忽然止住了，我透着门缝什么都还没看见，里面的人貌似就已经发现了我。我僵在门口，怕走动声响太大，也怕对方冲出来抓个正着。

　　思前顾后，没来得及反应，门从里面拉开，运动会那天扶起我的学长，赫然出现在眼前，他愣愣地盯着我，眼神从一开始的惊讶，再转为疑惑，想必是我那神态比他更为吃惊。

　　“你是林日朗的那个……”学长皱眉，显然还认得我的脸，却想不起我到底该是谁。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抱歉地点点头，为打扰艺术而感到抱歉。

　　“哈，没事，你叫……楚晴？”学长很努力回忆我的名字，并没在意被打扰的事情。

　　“恩，是的。”

　　“我知道你。”学长单手支着门，直勾勾地盯着我，仿佛要在这句话里逼迫我也回应“我也知道你呀！”

　　可是我并不认识他，不是林日朗那种“假装不认识”，是从没见过他。

　　“嗯，那天运动会，谢谢您！”我委身低头，对热情的学长表示衷心感谢，并想尽快撤离。

　　“我不是说的那天运动会，我是说之前，我就认识你了。”学长眼神闪闪发光，仿佛挖到了宝藏。

　　我木讷地盯着他，心中千万个过往闪现，实在不知道他能从何处认识我。

　　“你认识章迅，对吧？”

　　我的脑子还在过往千万个画面里搜寻，章迅的名字一出口，脑子嘎然停止运作，嗡嗡作响。

　　“我是他的好兄弟，不过我以前不在这个学校，去年高考，我大提琴过了上海音乐学院专业课，但文化课没过分数线，所以来你们学校补习一年。”他语气平静如水，好像在说一个多么普通的朋友，和闲话谈起的故事。

　　从他的语气里，一点听不出情绪，他说章迅是他的好兄弟，但那不知所踪生死未卜的好兄弟，在他的叙述里，似乎只是个普通人。

　　如果真是如此就好了，章迅平凡地生活着，青平姐姐高考顺利毕业，去向往的北大读书，我还是对这校园充满了喜爱和憧憬，把这里看作人生最后一片纯净的乐土，或许，对周遭的人人事事，也不再有那么多怯懦和逃离。

　　“我叫李韬，你可以这样叫我。”见我僵在门口没有回应，李韬学长又一次开口，语气还是平静顺畅。

　　“学长，你认识我？是因为，因为赵青平？”

　　“是啊，章迅经常跟我说起她，偶尔几次也提到了赵青平有个读初中的妹妹，人叫楚晴，看上去真的像个小太阳，整天笑嘻嘻的。我还一直在想，来这个学校，会不会有机会碰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