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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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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隔阂
“都告诉我。”他把她扔在床上,挥手一道劲风,雕花木门应声而关。他低头,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眼里有难以捉摸的神色。“关于你的事,所有的。”
直到身体触碰到柔软的床垫,耳边是他冰冷的话语。她才意识到,方才的温暖安宁不过都是错觉。潇一手抓住床栏,直起来身子,下半身的鱼尾伸出床沿垂挂而下。这样的坐姿,不稳且有些怪异。她抬头,见他眼中仿佛藏着冰封的雪刃,预示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该来的总会来。
“潇的事情,本来无关紧要,不劳主人费心了。”她声音恭敬而谦卑,一如九百年之前的她,那如羽毛般轻柔的话语,绒绒的尖端却触着云焕的底线。
“不肯说是吗?”他危险地眯起眼,冷蓝色的亮光从眼底一闪而过,薄薄的唇线微微上扬,扯起讥讽的冷笑“今日的惩罚还不够?”
“是潇自作自受。”她垂首施礼,哀婉而毫无怨恨。
羽睫微颤,她似又想到了什么,声音越发低婉卑微,透着一丝自责和歉疚。“潇给主人添了麻烦,请主人责罚。”
当着冰族官员的面,她化身半截尾巴的鲛人毫无尊严地倒地呻吟,的确是给他蒙了羞。毕竟,她是他名义的妻子,任何时候都必须以最高贵最完美的姿态出现在冰族人面前。而今日,他的骄傲也因为她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云焕显然不愿再纠结于今日的事。他思绪一转,不再跟她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道:“七天前,你的身体就出现了变化....”
不出他所料,潇一瞬间变了脸色,那惊讶万分的眼神正是他想要的。
“我给过你机会解释,你却一直瞒着我。”
怎么会?
潇惊骇莫名,仿佛全身的血液都瞬间冻结。那是她变身的第一个晚上。她躲在花叶丛中偷看过他,为了怕被他看见,她还潜下了水面,有意避开他。
他,到底什么时候发现她的
“潇,你太低估我了吧,”他淡笑了下,颇有几分自嘲的意味。
只要在他视力范围之内,即便隔得再远,他总能在第一眼感应到她,发觉她。这也是他数次夜间找寻她,探索出来的能力。奇怪的境遇,奇怪的感应,他不止一次地觉得可笑而无奈,自己的妻子,经常半夜三更地跑出去,不知在修习什么古怪的术法,而他,从睡梦中醒来总不见其踪影,思量一番后竟出门找寻。
那日,离莲池尚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他便直觉她在池水中。他一步步接近莲池,带着莫名的烦躁与怒意。然后,他看见,一尾人鱼浮出水面,迅捷无比地向着莲叶丛中游去。隔着那么远,甚至在潇的目力之外,云焕借着皎洁的月色,看到了水蓝色长发下绝美的脸,只有在他梦境中才出现过的脸。
虽然它一闪即逝,但云焕已经可以肯定,这不是梦。
潇,她居然,变成了她本来的样子。
他来到池边,视线远远近近搜寻,却看不到她的身影。他知道,她有意躲着他,不想暴露在他的视线中。
“这个,是你当日流的眼泪吧!”他摊开手,掌心中,一粒浑圆的珍珠莹白亮泽,白光中隐隐透出淡蓝的色泽。——鲛人泪。“别告诉我那池子里本来就有。”
“主人,您...”她惊得瞪大了眼睛。
那日,他并不是一无所获,锐利的视线透过水面,看到了池底闪着微芒的珍珠。他,也算是找到了,最有利的证据。驻足水边,将手伸入池中,不为别的,只为了,用内力带动水流,捞起了这颗珍珠。当时在远处水里,伤心哭泣、千头万绪的潇,又怎会留意这一瞬间的事情?
他早就知道了,却故意不动声色,他倒要看看,这样的大事,她什么时候会亲口告诉他。若不是今日朝堂意外变身,他敢肯定,她定会继续瞒着他,直到再也瞒不下去。
潇呆呆看着这颗珍珠,仿佛看到自己的心脏被他捏在手心里一样,呼吸一窒。
“主人,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还想问些什么?”她一点辩白的余地都没有,身心倍感无力。
“那个术法,”他提出压在心中许久,却一直没提出的疑问。语气平静到没有起伏,眼中的光芒却越发凌厉“到底是什么”
“潇不想说。”她咬了下牙,“请主人莫要逼我。”
他凝视她半晌,不动声色用双手握住她纤细的肩膀,指尖泛白。而潇,寸步不让地回视着他,冷静得连他也心惊。
“到底什么样的秘密,你要这么坚持?”他沉吟。不解充斥眼中,如刀般要将她剖析开来。
“主人若是信任潇,就请不要再问。”她的声音如暗夜中的风铃一般,虽然婉转动听,却也悠然飘渺得让人心惊。
“主人”,又是“主人”!他第一次如此厌恶从她嘴里冒出这两个字。她什么都不愿意透露,什么都不愿意和他分享。苦、痛、忧愁、哀伤,她宁可埋在自己心里,九百年沉而不散。她对他说话,永远是这样语调,温柔的,顺从的,逃避的,封锁的。
“是你不信任我!”压在她肩膀上的手,青筋凸起。连潇这样通体冰冷的鲛人都感觉到了,那由内而外传递而来的冰冷彻骨。
“潇,你有想着要好好做我的妻子吗?”他的声音又低了下来,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丝夜一样的绝望弥漫开来。
“不,主人您错了。”她摇头,低垂的睫毛同样掩饰了自己不为人知的心理,“潇是您最好的武器,最好的搭档,但是,我真的不适合做你的妻子,是你将潇放错了位置。”
她心乱如麻,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他会突然关心起她的一举一动了?为什么他对她的隐瞒行为怒成这样?这太不合常理了。
她只记得,做他的傀儡三年,他从未问过关于她的任何事情。桃源郡遇害后,她历经千辛万苦回到他身边,化身迦楼罗,成为最令他骄傲的武器。他还是,对那段时间她的遭遇没有询问一句。除了对得到强大的武器感到格外的兴奋之外。便是,他对那个人无止境的思念和回忆。强烈到,他一次次在梦中呼喊“不,师父,不是我,不是我”。强烈到,居然让他对她毫无保留地袒露了心底最深的脆弱“不,潇,我不能放弃,那样我会活不下去的”。只有她,才会让几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他在乎若此。
不,他不是在乎她,他在乎是慕湮,因为沦为了她的影子,他才会在暗夜里起身找寻她。因为她恢复了原貌,他才会愤怒,因为这样,他就再也看不到那个人的模样了。他一再地追问那个术法,是不是他在怀疑,自己习练术法就是为了恢复原貌,就是想做回原来的自己?
“主人,我们回到过去好不好?”她强忍着翻涌而上的情绪,幽幽道,“我从未想嫁你。请你,继续将潇当做武器好吗?”
她不要再做慕湮的替身,再也不要了。她也不要再继续这种提心吊胆的婚姻,不想再借着慕湮的容貌从他那里偷得暂时的温暖和爱惜。
“潇这次变身,只怕是再也回复不了星槎圣女的样子了,主人,对不起。”
该死,她脑子里,到底乱七八糟地想了些什么?她怎敢胡乱揣测自己,到底希望看到的是哪一张脸?
潇,你简直不可理喻,现在我才知道,你看似聪明,实则愚蠢至极。
就算我告诉你真相,你又怎会相信?更可笑的是,这次拒绝我的人,居然是你——潇。
当他向她走近一步,她居然自动退后数步,还毫不犹豫,将自己的心房关的更紧,密不通风。
“如你所愿,”薄唇微启,语句冷淡如斯,夹杂着失望和无奈“从今日起,你我不再是夫妻。至于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也随你。”
他松开她,举步走向门外,留下最后一句,“我不需要武器,所以潇,你自由了。”
他离去已经很久了,潇倚在床栏上,眼神空洞麻木,耳中只有几个字,久久回荡不息。“潇,你自由了”。
所谓的自由,等同于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