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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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荒林
此时正是春分时节，但这片桑树林却形如枯槁，焦黑的树枝上没有一丝抽发新芽的迹象，初升的太阳竭力刺穿层层浓雾，却无法照透这片树林，阴暗的树林深处隐约萦绕着腐烂的气息。
宿冥踏入林中，脚踏上落叶，发出“咯吱”声，他环视一周，发现树上还缠绕着残破的彩布，上面精美娟秀的图案可见刺绣之人十分用心，他越往前走，残破的织物和烧焦的金银丝线便越来越多，仿佛此处曾有一场热闹的祭典。
宿冥的雪白僧袍看似普通，却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触手清凉，黑色污迹无法沾染分毫，如飞鸿踏雪，燕过无痕，一袭白衣在这幽暗树林中格外醒目。
小半个时辰后，他走到了树林最中心的位置，那里有一颗巨大的桑树，与常见的柔弱桑树不同，这颗枝干虬劲，若不是枝条上残留的最后几片绿色的桑叶，宿冥绝不敢将这颗树称为桑树。
之前消失无踪的蚕神静静坐在这颗古怪的桑树下，她神色恍惚，每看到这些残破的遗迹，眼底都会浮现一点温柔，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这里是春天城中最热闹的地方，貌美手巧的织娘们会带上精美的绣品来这里拜祭我，祈求我保佑新一年的桑蚕兴盛。”沙哑的声音响起，像陷在美好的景象之中。
宿冥在离蚕神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安静的听着。
“我看着她们，从蹒跚天真的稚童立志要成为最好的织娘，一点一点长大，每一年她们都会虔诚的向我祈祷，每一次做出最好的绣品都会来这里感谢我的庇佑。”
“她们长大、变老、死去，工匠的技艺需要奉献最真诚专注的心，她们一直相信着我，从未动摇，人族短寿，她们有些离散，有些断绝血脉，有些坚持信奉着我，就这样，一代又一代。”
“我只是最弱小的神明，欧丝之野有无数的蚕灵，我们只是因她们信念而生的灵物，所能做的也只是令桑叶长的好一些 ，蚕虫壮实一些，吐出更好丝线。”
她的浑浊眼底泛出细碎光芒，彷佛想起了最美好的时光。
“不知是什么时候，城中开始出现魔气，强大的修者不知去向，比我强大的神灵不是失踪就是逃回了灵界，时间一天天过去，魔气越来越浓厚，不断侵蚀着城中凡人，女子身体属阴，她们逐渐体力不支，但仍旧尽心尽力的准备祭典。”
她抬起头，看着几近枯死的巨大桑树，和这片曾经繁盛的树林一样，桑树已经快要失去所有的生命力，残存的桑叶也在一点点被黑色侵染，她用一样残破黑枯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凹凸不平树干。
“我将灵气慢慢的注入她们身体，但……我太弱小了，根本无济于事。”
宿冥轻叹一口气：“所以你想到把她们控制起来，增强你的力量来庇护她们？”
蚕神勉强勾起嘴角，惨然一笑，苍老皮肤仿佛要皴裂开：
“我犹豫了，城里已经找不到其他的灵物，我犹豫了很久，灵拥有漫长地寿命，却不像人族尚有六道轮回，信众的消失并不可怕，但若是耗尽神魂，我们只会永远消散。
也许再等等，在等等，总会有修者发现异样，力挽狂澜。我怀抱着这样愚蠢的想法，不愿牺牲，也不愿放弃……咳咳”
宿冥沉默不言，只是上前一步，朝蚕神枯败的身体输入灵力，想缓解她的痛苦。
老妪虚弱的摇了摇头，示意已经没用了 “直到那天，我看见了阿琳的尸体……她是个好孩子，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宿冥：“你所说的是在半月之间的事情，但我今天还看见花朝节上人烟热闹，并无幻术痕迹，且城中寻访，近日也无人死去……唯一的异状便是你抓走了那些织娘，女子失踪”
他眉心微蹙，“你确定自己是清醒的吗？”
老妪低哑的笑了起来，凄厉的笑声在空寂的树林间回荡，令人悚然，她抬起头眼底有癫狂的痛苦
“你确定，那是人吗？”
宿冥握着佛珠的手顿了一下。
“我看的清清楚楚，阿琳是第一个，魔气侵体后虚弱而亡，而第二天，她又活生生的回来了，和她平时没有两样，照常生活着，但我已经感觉不到她的魂魄。
这座城里所有的人，从体弱的老幼女子到健壮的男子，一个接着一个，从死到生，除了我护着的这些织娘，那些所谓的活人早已没有了魂魄，只是行尸走肉的木偶罢了”
麻木的死寂在这片桑树林中蔓延开来。
一股像蛇一般粘腻的冷意爬上宿冥后背，他意识忽然如闪电般击中，入城时阻止他的诡异男子，用的是一具尸体掩盖真实身份，那张脸面目苍白扭曲，他并未放在心上。
但在今晨穿越市集的时候，一眼扫去，有一个小贩用的就是那张脸，只是笑容可掬，与上次相见时实在差别过大，他也只是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些阴魂鸟并不是因为什么大灾即将来临的预感，而是被真真切切的死亡气息诱惑而来！
魔气已经深入蚕神的身体，她散发出来的魔气甚至比一只下等魔更强烈，应该是她用灵力将凡人身体里的诡异魔气强行吸入自己的灵体之中，她吸取的太多了，以致反噬自身。
蚕神现在的身体就像灵气支撑起薄薄的壳，内在全是汹涌翻腾的魔气，两股力量本就相互排斥，在激烈的痛苦之下，神智难以维系，唯有小和尚身上宁神的佛息，能够给她片刻的喘息。
宿冥额头微微汗湿，他极为小心的控制着自己的力量，在破碎的灵体中艰难周旋。
突然间，他手臂被紧紧抓住，蚕神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眼睛死死地盯着宿冥，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语气中带着哀求
“不要浪费时间了，救救她们，请救救她们，在被这座城吞噬之前，带她们离开这里！”
随着她情绪的激动，身体里脆弱的平衡被打破，她放弃了生的希望，向面前的人提出最卑微地请求，那只紧紧抓住的枯瘦手臂明明虚弱不堪，但此时却重逾千斤。
宿冥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微微张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咽了下去。
灵拥有漫长的生命，只要不遭遇意外，它们可以活很长的世界，常常被世人尊为“神”，但……如果死去，则是真正的消散，即使千年后再诞生出一样的。
只能轻轻叹息了一声，手心的莲纹泛出温暖的佛光，那是往生咒的佛印
他的声音很轻，却没有一丝犹豫：
“我活着，她们活着。”
这是一个阴天，万里长空被重重阴云所笼罩，一把大火烧尽了城东的桑林，
这里曾有过最为热闹的春祭，曾聚集着江南最美丽动人，技艺精湛的织娘，她们对未来有最美好的期许和虔诚的心，一切的一切，都随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化为灰烬。
城西不远处的一处空庙，一只毛绒绒地小猫舔着爪子，懒洋洋的眯起眼睛，身体时不时无聊的在地上打个滚，但始终没有离开过大门。一阵清风拂过，宿冥出现在它面前，神色寂寥。
阿狸跳上宿冥的肩膀，鼻子嗅了嗅，看着小和尚苍白的脸色，奇怪地问“你去哪了？怎么一股有火和魔气混杂的味道”
宿冥抱起它，抚摸着柔软的皮毛，沉默了半晌，阿狸似乎也感受到他与寻常不同的心境，犹豫了一会，抬头蹭了蹭小和尚冰冷的手指，
“来不及了，蚕神魔气太盛，她让我火化魔躯，她想……一直陪着那片桑树林。”
宿冥将来龙去脉简略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感觉到手下温暖的身体有些僵硬炸毛，他默默的安抚着
阿狸甩了甩毛发，低声道：“其实我也不担心，你是天生佛骨，修为深厚，又有迦南佛珠，除了那几个快入土的老头子和妖族大妖，没几个人能伤到你。”
“但是这座城魔气越来越强大，偏偏系着你的因果，你不觉得奇怪吗，这座城既然已经没有活人，那么你的因果又系在谁的身上？总不可能是那些低等魔物……。”
宿冥想到墙头的那个神秘的白发少年，沉默了片刻，
阿狸继续严肃的说“虽然这些魔物不成气候，但是你的因果相联，多少大能都走不出红尘劫难，你要注意，发现什么异样千万别放松。”啰啰嗦嗦地絮叨了一大堆。
宿冥凝视着破庙中缓缓升起的炊烟，那是经历了一夜疲惫的人在休憩
“现在，至少我们还有一条线索……”
阿狸看着小和尚泛着淡淡金色的眼睛，忽然想起
如果这座城除了那些织娘已经没有活人，那么这个能够察觉异状，跑出来东走西撞，寻找娘子的书生又是谁呢？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