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小神婆》别枝阙

4、小神婆4

　　用力收紧锁链的柳双笙，将那怪物一把拉了过来，举起背后的铜钱剑，朝着怪物的背心狠命一刺。

　　没曾想，那团乌漆麻黑的东西，竟然灵活得很，一下儿闪过了柳双笙的杀招，蛇一般朝着门外溜去。

　　用了大力道拉扯，怪物猛地逃脱，害得小姑娘没留神儿，一下给摔了个趔趄。

　　“老东西，跟上！”柳双笙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一抹厉色从小姑娘圆圆的眼眸中闪过。那怪东西逃得快，小姑娘脚下也不停，风一般便追了上去。

　　握着铜钱剑的柳双笙，追着怪东西，来到了空无一人的走廊之上。没几个旅客的红玫瑰大酒店里，黑灯瞎火，空荡荡的酒店走廊，铺着干净的大理石。回荡的，只有柳双笙的足音。

　　雪白的墙面上，挂着西洋运来的油画。油画上的女人站在一片儿火烧云彩之下，黄昏的擦残阳，用最后一抹血红在女人身上染上霞光。明明是明艳的光照，却偏偏，带着扑面而来的窒息。

　　跟在柳双笙背后的黑猫，一跃跳上了她的肩头。阴森森的冷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进来，吹得黑猫脊背成弓，浑身的毛全都竖了起来。一双竖瞳，死死盯着走廊的尽头。

　　一股子寒气，从柳双笙的脚底，直直往后脊梁钻去。微微有些发凉的手指，落在黑猫的脖子上，“别怕。”

　　屏息的小姑娘，带着肩上的黑猫，慢慢地，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刻意放轻的足音，消匿行走间。滴答不断的水声，便响彻在走廊之中。

　　握着铜钱剑的双手，加重了力道。在闪入走廊的瞬间，柳双笙猛地挥动手中的铜钱剑，朝着暗黑一片儿的虚空劈去！

　　“呼~”没砍到东西的柳双笙，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儿，擦了擦额角上的汗水，顺便还顺了顺肩上黑猫的毛。“别怕别怕，这儿没什么。”

　　尽管有小姑娘的安抚，可那黑猫似乎被吓坏了，窝在柳双笙的肩头，一个劲儿地发抖。没了法子，小姑娘只好讲些有的没的的俏皮话儿。

　　“这怪东西跑得倒快，一下儿就没影了，害得咱们晚上白忙活。你说说，这红玫瑰大酒店也真是的，还号称云城数一数二的大酒店，放出话去，说是比洋人修的还要好。啧啧，这么个大酒店，竟然连水龙头都是坏的。”

　　柳双笙素来是个节俭的，走在街道上见着一分钱，那都舍不得给扔了。想着这水龙头滴滴答答漏个一整晚，且费钱呢，顺手就想要给关上了。

　　可一伸手，柳双笙便感觉不对劲儿了。

　　不对啊，这水龙头怎么拧上了还有声儿，而且……就算是漏水，也不该滴在她手背上啊。

　　小姑娘心中一紧，已然察觉到有些不对。猛地抬头朝上看去，便见一张满是利齿的血盆大口朝着她扑来！

　　这哪里是漏水，分明就是那怪东西的血水！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方才还拖着残躯的怪物，此刻竟然身形暴涨，更为可怖！

　　“喵！”黑猫婴儿般凄厉的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被吓得浑身发抖的柳双笙，撒腿就跑。踩在酒店光溜溜的大理石地板上，脚下打滑，重重地将她摔了出去。

　　噼里啪啦，走廊上摆放的景泰蓝花瓶，被一下儿撞了个粉碎。眼见着那怪东西一步步朝着小姑娘扑来，而小姑娘还傻愣愣坐在那里不动。

　　护主的黑猫发了怒，猫爪子朝着那东西上狠狠抓去。吃痛的怪物身躯猛地暴涨，足足有三尺高！

　　乌青的手掌，抓着黑猫就往边儿上的白墙扔去，“砰”的一声巨响，生生将那白墙都摔出一道裂缝来，可见那力道有多重。

　　黑猫凄厉的惨叫过后，软趴趴倒在地面上。“老东西，你快站起来啊！”柳双笙急了，想要冲过去将黑猫抱回来。

　　只是她方才那一下摔得太狠了，疼得她五脏六腑移了位，连动弹一下都难受。哪里还能去就黑猫！

　　那双血红的竖瞳，失去了往日的精神奕奕，看了一眼柳双笙。“快走…”

　　将将扔下两字，便看见黑猫朝着那怪物直直冲去。黑猫舍下了性命也要为柳双笙争取些些的生机，小姑娘一把擦去腮边的泪水。

　　咬了咬牙，死命撑着发软的双腿往外跑。

　　冰天雪地当中，醒过神来的张掌柜和小伙计，就看见有个披头散发的黑影朝着他们跑来。乖乖哟，这怎么看上去，比恶鬼还要吓人嘞！

　　“闪开！快闪开！”连滚带爬的柳双笙一路飞快跑过来，拉起张掌柜和小伙计的领子，拎着这两个就往门里跑。

　　“啪”一下儿，两个汉子落了地，沉重的大门也上了栓。站在门内的柳双笙，一手似是握着看不见的丝线，口中念念有词，在怪物跑到院子的瞬间，猛地往后一拉。

　　登时，院子里有千万条金线凌空而起，死死缠绕着怪物。

　　被捆成粽子一样的怪物，寸步难行，僵硬地转过头来，死命朝着门后而来。那双掉出了一只眼珠子的眼睛，带着渗人的恶寒，盯得门后的二人，瑟瑟发抖，差点儿尿裤子。

　　隅隅前行，走了半柱香左右，可算是停下了。一膝盖跪在雪地里，僵直的骨头直直撞上地面儿，那嘎吱嘎吱的声响儿，听得人耳朵都发毛。

　　眼见着怪物好半天没动静了，被吓坏的张掌柜，可算是有了说话的气力。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哪管桌子上的水早就凉了，一个劲儿地往肚子里灌。

　　“我说姐姐，你刚才来那么一下子就给它整死了，你咋早不来捏？”

　　掌柜的疑心柳双笙这是为了抬高价码儿，特意摆的路子。早前那么些花里胡哨的，全都不管用，就是为了整的自己好像出了老鼻子力气一样。

　　“我……”小姑娘脸色苍白转过来，开开口说了一个字儿，忽然吐出了一口鲜血，直挺挺往后倒去。

　　……

　　翌日早上，等到柳双笙睁开眼睛的时候，日头已经上了三竿。小姑娘下意识往床边儿上一摸，可没摸到总是守在床头的老伙计。

　　一下儿，瞌睡虫全给逃跑了。三两下蹬上鞋子往外跑，看见那好心的小伙计就往他跑去。

　　“哟姑娘，你醒了啊……”

　　伙计要打招呼，生生被柳双笙打断，“小哥，我的猫呢。就那黑乎乎的老猫呢，你看见它没有！”

　　小伙计的脸色，一下儿便沉了下来。握着手里的铜盆子，眼神儿乱瞟，过了好半晌，这才下了决心说出口。

　　“姑娘，你的猫……我们掌柜的，给抬到后院去了。”

　　柳双笙一听这话儿，不知怎的，一颗心便直直往地上落。撇开小伙计，直直往后院跑去。一过去，便看见一张白布堆在了角落里。

　　柳双笙哪里还能不明白，那个最不愿意看见的可能，终究还是发生了。

　　泪水一下儿模糊了小姑娘的双眼，跌跌撞撞走到墙角。颤抖的双手在白布上停留了许久，终于狠了狠心，掀了开来。

　　往日里最会与她斗嘴争气，也最会在她清冷时候窝在她怀里的黑猫，就这么直挺挺躺在了地面儿上。乱糟糟的黑毛上，还带着昨晚沾上的污血，和未化开的雪迹。

　　温热的眼泪，一颗一颗，从小姑娘的眼中滚落。

　　看着这孤寂的背影，就算是只称得上萍水相逢的小伙计，也看得眼窝发涨，鼻头酸酸。“姑娘，你也别难过。你这猫啊，有灵性，老天爷也晓得了。下辈子，准能投个好胎，不再做个畜生了。”

　　“下辈子是下辈子的事儿，他这辈子，跟着我净吃苦了。我还没让他吃上一顿饱饭呢，他就去了，我……”一说到这儿，柳双笙泣不成声。

　　蹲在黑猫的身边儿，抽抽搭搭，看着好不凄惨。

　　小伙计看不过眼，将这事儿同张掌柜说了。张掌柜虽说贪财好色了点，性情乖张了点，见钱眼开了点。除了这些，他也还算是个好人。

　　尤其，这小姑娘昨儿个晚上，也是出了一番大气力，帮他们酒店捉了鬼。想着酒店干净了以后，财源滚滚朝他来，伏在张掌柜心头多日的阴霾，也就飘散了。

　　心头一畅快，也就应了小伙计的话儿，多嘴在沈照时面前儿提了几句。“东家，我说，人家小姑娘年纪轻轻也不容易，要不……咱这回多支点儿银子给她？”

　　听了小姑娘一人一猫勇斗恶鬼的事儿，沈照时似是也颇有触动。没怎么问，大手一挥，直接就给批了条子，叫张掌柜给带回去了。

　　条子到了手里，还沉浸在黑猫惨死当中的柳双笙，压根儿没心思去看。随便往怀里一踹，就抱着方才收拾好的黑猫尸体，和玫瑰酒店的二人告别。

　　“掌柜的，佟小哥，多谢你们这两天的照料。我……我就先行一步了。”哭了一场的小姑娘，声儿里还带着哑。红彤彤的眼睛，看着便怪可怜的。

　　眼见着小姑娘瘦弱的身影出了酒店的大门，小伙计才收回了目光。

　　离着酒店三里地开外的渡头边儿上，刚好是最热闹的时辰。小摊子支起架子码上菜，吆喝声叫个不停。

　　小姑娘掏出了三个铜子儿，摆在了桌面上，“老板娘，来一个煎饼果子，别放里头搁香菜啊。”刚点完菜呢，就看见有根毛茸茸的黑尾巴，重重抽在了小姑娘的胳膊上。

　　尾巴的主人，睁着一双血红的竖瞳。那双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大字儿：我也要吃！

　　坏脾气的黑猫喵喵叫个不停，要是让玫瑰酒店的两人瞧见了，恐怕是吓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乖乖诶，这黑猫不是死得透透的，连心跳都没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

　　柳双笙拍了拍黑猫的脑袋，朝着老板娘喊，“老板娘，再来一个煎饼果子，东西就照着刚才的放啊。”

　　“行嘞。”老板娘下手如风，竹蜻蜓这么一摊，没一会儿两个煎饼果子就出了炉。捧着热乎乎的晚饭，柳双笙坐在墙角，掏出一个给了馋坏了的黑猫。

　　“你吃不下甭往里塞，别到时候又吐我一身。”

　　“我乐意。”黑猫头也不甩，爪子扒着煎饼果子就吃了起来，“我在那儿装死装了一夜，又饿又冷，柳双笙你竟然只给我吃煎饼果子，你还是不是人了！这回赚了多少钱，我也要一半！”

　　“还要一半，做你的美梦去吧。”柳双笙翻了个白眼，“我这一早上的给你哭丧哭了这么久，我还没问你要钱呢。”

　　一个煎饼果子下了肚，散去了周身的寒气。小姑娘满足地摸了摸自个儿的肚皮，又掂了掂手中的银钱袋子。听着那叮呤当啷的声儿，啧啧，心里头啊，那是美滋滋的。

　　可有句老话儿说得好啊，财不露白。拿到了银钱的柳双笙正在那儿显摆呢，忽然祸从天降，从小巷子里忽然跑出来一个黑色的身影，猛地抢过了小姑娘手中的钱袋。

　　“喂！站住！”抢了小姑娘的钱袋子，就跟抢了她的命根子一样。嗬，这下把柳双笙急得，撒腿就往前追。

　　小姑娘这个人儿啊，可是在野狗嘴里抢过食儿的，寻常人哪里跑得过她。没多时，就在个小巷子里，将偷钱袋的小贼给逮着了。

　　一屁股坐在那人的背上，单手死死压着小贼，一手把钱袋给掏了回来。“哪里来的小毛贼，这么不长眼，连我的钱袋也敢偷？”

　　“喵~”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偷了柳双笙的钱。啧啧，惨咯。黑猫蹲在墙上，优雅地看着下方小贼嗷嗷惨叫。

　　许是小贼叫唤得太惨烈了些，有过路人看不下眼，过来劝道，“姑娘，有话好好讲，先把人松开可好？”

　　“把这贼人松开他要是跑了，你赔给我啊？”柳双笙低头，底下的小贼一个劲儿地乱动，气得小姑娘一巴掌拍在了他脑袋上，“别乱动！”

　　诶，不对，这声音……

　　小姑娘猛地抬起头，嗬，眼前这哪里是什么过路人。分明是玫瑰大酒店那个好看得不像话的东家。哎哟，完蛋了！

　　小姑娘眼眸往墙头一瞟，寄希望于那只黑猫赶紧着逃跑，省的她漏了馅。

　　“沈东家，您怎么也在这儿啊？”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笑得一脸无辜，“这天儿这么冷，您还是快点回家去，省的冻着了。”

　　“不急。”沈照时微微一笑，半蹲下身子，直视柳双笙的眼睛。“姑娘方才四处搜寻，可是……在寻它？”

　　沈照时的手往后一指，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只见那只黑猫，正被人捏住了脖子，一脸的生无可恋。

　　啧…这只蠢猫！

　　柳双笙咬咬牙，眼睛一闭，朝着地上倒去就准备装晕。可她头还没挨着地呢，就被一只大手给接住。

　　清雅的声儿从头顶传来，“老严，去拿一桶冷水来，将这位姑娘泼泼醒。”

　　这大冬天的，泼一桶冷水，不得冻个半死？完了还得抓药，这可又是一大笔开销。不划算啊！

　　真没想到，看上去那么风光霁月一人儿，这么心肠歹毒。小姑娘气得翻了个白眼，瞪着沈照时。

　　“是，我承认我骗了您，叫我的老猫装死。可我一个弱女子混迹江湖，吃了这顿没下顿，我也就是猪油蒙了心，才动了这念头。”

　　“而且…”小姑娘咬着下唇儿，圆圆的眸子里满是眼泪，“而且昨儿个晚上抓鬼，我也是切切实实给您抓了，废了好一番功夫。没有功劳，我也有苦劳。”

　　白白细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抓着沈照时的长袍，“沈东家，您行行好，就饶过我一次，成吗？”

　　十七八岁的少女，衣衫褴褛，一双眸子挂泪，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沈照时掏出怀中洁白的一方帕子，递到了柳双笙的眼前，上头还带着隐隐的雪松味儿。

　　“你不是早就找到制服恶鬼的法子了吗。”明明讲话温雅得很，可在柳双笙听来，却不亚于晴天霹雳。

　　他怎么知道！

　　小姑娘的眼中闪过震惊，垂下头去，眼珠子滴溜溜转，搜肠刮肚想着借口。

　　“你在想，我是如何得知的罢。”沈照时捏着柳双笙的下巴，逼着小姑娘抬起头来。“你来找我之前，先去了县城，托一个小吏，帮你查了历来于云城上任的县官。”

　　“我当时亦不知你作何，直到今日看见那饿鬼身上衣衫，分明为本朝县官朝服。”

　　“鬼怪之名姓，为其存于世间之根本。只要叫对了姓名，便拥有了支使其之力。我说的，可对否？”

　　沈照时这话儿虽是问话，语气却是言之凿凿，不容柳双笙置喙。

　　小姑娘总算是明白了，她闯荡江湖那么多年，是遇上了个硬茬儿了。见着装傻充愣没用，小姑娘索性摊开了讲。

　　松开被她压制的小贼，那人掸掸裤上的灰，到得沈照时的面前儿，恭恭敬敬喊了声“东家”。

　　到了这时候，柳双笙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呢，这狡诈的沈东家，从始至终便将她玩弄股掌之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