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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罗网 ...

  •   又一次看到城门,张塔延把梅邬二字记在了心中。
      “怎么?”
      “没什么,边走边说吧。”她摇摇头。
      缪聊年就错身在前面领路。
      张塔延随着他的背影,觉得自己越活越小了。在这异地,竟有种被故乡捕住了的感觉,历安的气息很虚弱了,在梅邬混杂的气息里,过去和未来,曾拥有的和想得到的,历安温柔得风和雨和光,像一边流泪,一边柔声催促“去吧”。
      情绪潮涌般袭击了岸头,张塔延站不稳了,被风吹着,边小跑,边打转。眼前是网一样交错的树丫:里边落着一网花,是网一样从高低楼上拉直或被压弯的晾衣绳:上边挂着没能去到下游的衣裳;张塔延觉得宇宙好像就是一张网,用“这是所有”的绳索编织,就算看得到网眼外的世界,也不再能去向更远了。

      “所以才要往心里走,才能到真正的无限。”张塔延解释。
      缪聊年想夹个包子,没能夹起来,索性伸手去拿。听见这话道:“我有个长辈,做学问很厉害,但他的母亲不太通达,从不为他的成就感到快乐或满足,只欲更多。并且常做出阻碍他的事。那时,他也对我吐过一句苦水,就说像被网捕住了。”
      张塔延笑了:“我想我们若能相识,大概很有话聊。”
      二人聊到这里,镖局梅邬分号的管事就把二人分送的财物拿来了,并告知二人的宝驹在马厩养着,随时可以领走。
      交代完事宜,缪正想开口,被张塔延噤了声。
      他也竖耳听。
      原来是说书的。改说才子使官秋栉庭与卜环七公主成婚,成了驸马的故事。说卜环是个什么国。还能是个什么国?难不成大国的公主会下嫁吗。他从鼻里嗤出一声,回看饭桌,却见塔檐黑着脸:“这庶子!此前还口口声声说爱姐姐爱姐姐。眼看情爱也就是张害人的网罢了。”
      她见缪聊年一头雾水,又把当年的旧事隐去人名说了一遍。
      缪聊年听的仔细,听罢先叹气,却转了话锋:“不过,这位小姐真的这么聪明,不该毫无知觉。也许她倒不是真自由,只是想依靠谁,换个人依靠,做些出格的事瞒过自己。”
      张塔延初听生气,想想却无法反驳。杜薇和自己的出发点的确有别。
      “我想该脱离依靠男子的命运。女子总说不公,却没能和男子做到一样的自我,总想着找靠山。太不自由。我倒情愿一个人。”
      缪聊年一边低头吮去包子里的汤水,心像展不开的眉目或无奈落下了的眼帘。 ―――――――――――――――――――――
      程曼音沉浸在无边的又像被网裹紧了似的后悔中。
      一人和二十六根图腾柱的结云圣坛,她的上半辈子,一个谎言。
      她的心是奉献的。至少起初是,可时间过去,侍女们无意透露的人间生活,真实可亲的有血有肉的能蹦能跳的又难耐的每一天,她走出过自守,停在圆守无边的红墙下。   她又回去了。没有理由啊她想。初始者的错误要她无关后人来承担。她凭什么要“替天下受过”凭什么不能为人?
      她要报复。
      一直没有想好谁是受害者,直到那一天,大典上,她坐在三十米高的大鼓上,向下望去。正东来了黄袍的小君王,身后随着个小女孩。太监报:“皇帝驾到,轩音公主到―”
      她脸上浮起了慈蔼的笑,小牺牲。皇家给我的,我要都还给你们。
      她即刻在大典上宣布了让位,徐轩音进入圣女一族,从此是结云圣坛程诗音圣女大人。她则退居圣女祖。
      小圣女没有如她知道真相,皇上知道。
      那么小又好狠的君王,懂得为掌握圣坛的权力,牺牲自己的小妹。
      圣女祖程曼音,早忘了俗名,却开始后悔内疚。或许这才是天下的惩罚吧。
      皇上封了焰家小姐为后。她在笼中后悔。
      皇上有了两个嫡女孩子。她在后悔。
      皇上迁都历安为博长女快意,她在后悔。
      皇上每年领朝臣来占卜问政,她在一旁看她的诗音,从抑制不住地叫皇兄,到沉寂地端坐,旨意。她心有不甘。诗音应该比那些女孩子更受宠爱。她是皇上唯一的胞妹啊!

      如今人和事很多都变了,皇后不知去向,宫中住进了几个娘娘。二月能看落花。她穷尽心力把罗盘研究透,十九岁时,她的诗音能有机会做她一辈子最想做的事--去人间爱一个人。
      对,她的诗音,她的孩子,和皇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张大人,你能帮老身这个忙吗?”
      张秀绰沉默了一会儿,感到程曼音紧张了,开口道:“圣母祖开口,实难不从。其实,小生从前也有这样后悔的事。”
      程曼音满是皱纹的脸突然有些舒展,那是惊讶扬眉的体现。
      张秀绰自嘲般笑笑:“那时还在本家,二房一门妾生了庶长子。那个妾对我也不错,只是她是早逝的小叔的未亡人,又改嫁同一家,名头不好。不才正夺了两门状元,气焰嚣张。姨母叫给孩子起名。我心一狠,起了名叫秀林。明面上是和我亲近,用一个秀字。那妾还欢喜不已。秀林和其母一个模样,脾气也相像。我要他读书,总算是气质清洁了。只是不像个男子。”
      他停了一下。道:“多话了。总之,微臣会尽力的。”
      程曼音点点头。   张秀绰就又木上脸,从房内退出来。

      人们以为自己痛苦,可众生皆苦。没有人能最苦。也没有人能极乐。
      这样想的时候,见马车停下,是自家的,里头探出泯红的脸。
      “不是说不要来接吗?”他问。
      泯红把轿凳摆好,右手挽住了门帘:“本家来了人来了信,圆月姐姐说耽搁不得。”
      会是谁,什么事?
      张秀绰疑心地坐下拆了信封。
      “秀绰吾侄,秀林见欺。欺人者虽死,吾儿未能转念,日渐消瘦茶饭不思,望能寄宿,以去烦思。付姨娘。”
      见欺?什么样的欺?张秀绰突然隐隐担忧起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阿多。”   “庄主。”   窗外响起了雷声。
      “阿多,喜欢听雷吗?”   “听雷?”   “众人皆爱听雨。可雷却无人细听。”   “庄主独特,他人比不得。”
      “你是我最喜欢最信任的弟子。你在庄里呆了很久,知道总有一天要走。”   赵阿多知道。和她一同进庄的人,多已经不在庄内了。他们去了哪里?赵阿多不想知道,也不想去。
      “提亲的事搁置了。眼下有另一件。要你去塞北,去到画将军秦鬼丹那回报一切要事。”
      什么意思还不明白吗?美人计。庄主的美人计。送美人换江山。
      “庄主。”赵阿多难忍眼眶,那双玩意儿,一酸就耐不住流泪。“非要如此折磨弟子吗,非要如此吗?”
      庄主微微低头。“阿多。不要闹了。只有你能做这件事。办好了,或许还能回来陪我去南山听雷。”
      南山听雷。南山听雷。
      这是自己将来要指望着过活的东西吗。
      然而她只迷茫了一瞬。
      庄主拿起她妆奁里的小剪子,把她扳到身前。
      咔嚓。
      耳边簌簌落发。她欲转头而不能--是庄主的手扶住了她的后脑。
      “这发剪了,从后门出去。别说你是山庄的人。懂吗?”
      庄主才是,你真明白吗?这样一心为你的人,这样狠心地次次推开吗? ―――――――――――――――――――――
      张秀绰一把拨开欲言又止的众人,见圆月正坐在床榻边回头。
      “秀林?”  
      “给表兄丢人了。”张秀林梨花带雨俊美的小脸上泪水先后在腮下汇成一股。圆月想替他再擦去,他拦开努力坐起:“表兄,我没脸面活了。”
      ―――――――――――――――――――――
      霞艳满天,短发的杀神从血堆里爬出,提着刀接着往前。
      一步三回头山庄,环顾,她见小队山匪跑向日落的方向。
      用不了多久,这双手这把刀就会沾满鲜血,短命鬼赵阿多的名称会传入江湖中秦鬼丹的耳中。
      庄主的网在张开。
      想起那双温和而深沉的眼睛,就连自己也分不清是酸涩还是欣喜了。
      庄主满意了吗?他又真在乎吗?
      ―――――――――――――――――――――
      “看书呢。”
      “嗯。”
      缪聊年道:“没在这儿停下,让你好好转转,行吗?”
      “没事。”张塔延觉得实在不用在意。这儿山崖下的草好马也能吃得好点。却听一声巨响。
      二人走向前。一个人正脸面贴地躺在地上。肩上中了一箭。倒不是太高的地方掉下来的。或许是掉到树枝上,晚上树枝断了吧。
      他们在无言中对视一眼,想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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