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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方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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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半生,在迷惘里行进。
每一步都有足够的收获,每一步都有人赞叹,有的时候连我自己都不能分清,到底是我拥有超越众人的智慧,还是,我在这茫茫人世里拥有无比的幸运。
我们一直在行走,可大多时候,却是漫无目的的运动。
生活不如柏拉图的理想国。
PART1 方向
曾言遇到康尽,是路口咖啡店大门前的旧车站,这里的街道常常走过全部都看不到一片人,寂静把人与人隔开。如果不是要去超市,曾言也一定不会出门,她是关在屋子里一个月都闷不死的人。
等的时间,总是最慢,这个车站只有两个人。她双手插在口袋,自然地观察到另外一个男人,余光瞥到那一眼,让她微然有些诧异,但那不会写在脸上,眼睛还是看着前方。表面上漠不关心的却暗自估量是一种十分之普遍的特质。
她想她一定见过他,可那约摸是以一种陌生人的姿态,曾言从不对陌生的人示好,对于陌生人的示好也只是淡淡地回应,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防备。
车来的时候,她走上前,他也走上前,在车门口他停住身形,礼貌地让道给她先行,没有语言的交流,也没有表情的交换,曾言快速地上去,径直走到右边一个靠窗的单人位坐下。
他随后,坐在第一排的靠左的窗边,与她前后相隔四个座位。
曾言以为会依然是陌生人。
他也许,住在和曾言一个区里。
所以,才会有四次,五次的相遇,乘同一趟车往同一个方向。
某一天,曾言在阳台晾衣服的时候,看到他从隔壁的楼里走出来,她倚着栏杆,一直看到他走到车站才提着桶子离开。
曾言从彤彤家出来,彤彤说,我开车送你。
而曾言却笑着回答,这么好的傍晚,要坐着公车慢慢摇回家才能尽情欣赏的。然后提着包,关上门就离开了。
彤彤这种大忙人不会懂,无聊的车程也是对人生的享乐,曾言乐意于享受,而不喜欢为了什么而在奔忙中度过人生。
第六次。
车走过许多站台了,忽然有一个人,坐在了她身边,她只想发呆而没有关注,走过一个站,旁边的人又站起来了,取而代之是一个年迈的妇女。
是他,曾言抬头看到那个男人在和老奶奶说着什么,也许感觉到她的视线,他一抬头,不经意就对上,曾言觉得略为尴尬,但移开目光又不太礼貌,他轻点头微笑,曾言也同样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看向车窗外了。
第六次,他们不再是陌生人。
这两个月,一直在行走,从一个又一个的国家走过,念书的时候对政治纠葛颇有研究,养成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成见,我说过,这一辈子我都不想出国,可两个月前的我,嫁给康潜的曾言迫切地渴望着出去。
我想他一定不是我人生的方向。
“为什么不可以回去呢?”曾言站在窗子前气愤地对着电话大吼。
可雅男却还是那么平静地做着安抚,“现在这边很乱,康潜希望你能再在国外待几个月,你就好好在外国散散心,不是一直说这边是牢笼吗,出去了又拼命地想回来。”
“可是,这里无聊死了。”
“你在哪里不无聊呢?”雅男很不客气地反问过去。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你就不要管了。”
曾言直接就按掉了电话,机场方面竟然不卖回国的机票给她,康潜的本事大得通了天,越来越让她感到反感,当然那都是藏着的。她的脸上从来没有别的什么表情,那是对于陌生人惯有的表情,和康潜在一起两年,依旧是这样的表情,她的脸每一天都在告诉他,我和你不熟。
星期天,进到小区附近的教堂,人们虔诚地唱着颂歌,她悄悄摸到最后的座位,安静地立着听着这纯净的音乐。祷告结束后,人们围坐开来,彼此交谈,她也只是静静地听到结束,只是想要找一点存在感。
散后有一个小餐会,她口有些渴就去贩卖机买饮品,一个男人先她一步走到贩卖机面前,然后开始掏钱,很可惜,全都是整钱,她就站在边上等,看着也不做声,他忽然回过头,彼此看到对方的脸滞了一下,“请问,有一个硬币吗?我只有一个诶。”男人笑着拿了那一枚闪闪发光的硬币。
曾言摸了一下口袋,摸出一把,随便拿了一个给他,没有做声。
男人投进去取出饮料,站到一边,曾言就走上前去投币,“我要怎么才能还给你呢?”
“不用了,”曾言没有看他,弯下腰去拿饮料。
“你也经常去路口那个车站吧,下次见到你就还给你好了,你一定要去啊。”然后他就扭开瓶盖,边喝着边离开了,曾言看着他走远,然后也离开。
于是下一次的相遇,变得顺理成章,交谈也变得顺理成章,我还记得他那天穿的是一件墨绿的衬衫,牛仔裤,很简单的搭配,很主动地走上来,挥手,递给我一枚硬币,我就收到口袋里,其实,如果是我,也一定会把这一点点钱还给别人,不愿意跟谁有太过密切的关联。
他说他叫RAYMOND,我点了一下头,没有接话,于是他也很识趣不再说话,等到车开来,一起上车,他在我之前下车,下去时还向我说了一声拜拜,很简单,没有太多腔调,我挥手示意了一下。
他沿着常走的方向渐行渐远,我就这样看着。
告诉她英文名,本就代表着一种疏远。
我总仿佛看到,他走在一条黑色甬道,一面光明,一面黑暗。
我想,那就是他的方向。
康潜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屋子里开的暖气扑面而来,光亮吞噬他背后的黑暗,似乎有些模糊又忽而清晰的是她修长的身影,邵骞予翻看他办公桌上的文件夹,墨绿的连衣裙衬得肌理雪白。
他背身关上门,邵骞予才缓缓不乍不惊地昂首,像什么事都没做一样的,“你把你老婆弄到外国去了?”
“嗯。”康潜去拿了两只玻璃杯。
“警局内部又开始查你了。”她在桌子下翻出一瓶还剩一半的红酒。
“我知道,是那个曾老头在作怪,过两天我又要去你那里做客了。”他接过她手里的酒,不费力气揪出软木塞。
深红色的酒淌进酒杯,跃起几朵花,邵骞予摇了摇酒杯,眼睛盯着看了许久,“干嘛把曾言丢在外国,把她攥在手心里她那老爸不也就能收敛几分了嘛。”
“曾老头才鬼得很,曾言是他最喜欢的女儿,连最喜欢的东西都能出卖,还会在乎什么呢,倒是怕她和她们家老头子联手,她如果在国内肯定也被会请到你们那边做客,她随便扔两个我的话柄给你们组,我还要费力气去多跟一边周旋,还不如在这时候晾晾她。”康潜抿了一小口。
“不定你是想保护她,才刻意把她放在局外。”邵骞予露出浅笑。
康潜却也笑,一边嘴角微提,不做什么辩解。
和康潜,结婚两年,无爱。
那之前,也没怎么谈过恋爱,从前不懂男女之爱,至今还是不懂。
也有过追求者,都是平淡的,告白信息,我没有理会,我知道某个人在楼下等待,可也不领情,一次又一次,传说中的爱流逝去,我也不可惜。
曾言走到一半路途时忽然听到汽车的鸣笛。
是那个人。
他向她挥手说,“上来吧,让你搭顺风车。”
曾言没有动,只是答了句不必。
他仿佛不知尴尬似的,又像是没有听到,面对前方坐着,也不开走。还是曾言先觉得不太好意思,只好去开了车门,坐在他旁边,报了去的地点。
车开始行进,他一只手托着下巴,望前方看着,静了很久,忽然说出一句话,“你,见过我吧。”
“东南亚的一个岛国。”曾言面对前方,轻轻说出来。
是的。第一次熟稔的感觉,不是幻觉,在他第一次跟她说话,她就明白了,记忆还混有热带岛国独有的咸湿气息,在拥挤脏乱的街头,带墨镜的亚洲男子冒失地撞到她,然后旖旎地笑了一下,用纯正的英文问她现在几点,她看了那个人一眼,他左耳边还带着耳机,浪荡的样子,她只以为是脱队的游客,看了一眼手表告诉他是十一点,男人道谢后匆匆擦过她身边,她清晰地听到男人的声音,国语,略带鼻音,轻而有力的一声“开始。”
随后,是西南方向的旧楼一声巨响,曾言还没明白过来就被热浪侵袭,巨大的爆炸声让她耳鸣长久,她扭头那个男人已经消失无踪,只有长久的寂静和凌乱的人群,世界一片寂静。
“你不害怕?”他笑得很明亮,曾言匆匆瞥了他一眼。
“我也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轻浅一笑。
他看向她许久,她眼里,只有彤彤在远处向她招手。
她下车,向他道谢,他忽然拉住她,“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有一点不甘示弱的味道。“Michelle。”就那样简单地挣脱了他大力握紧的手,潇洒地把背影留给他,长发在风中飘散。
他看到,她被等待她的女孩子挽住,亲昵地走过这条街道。
彤彤问曾言,那个男人是谁?
曾言说,是一个不太熟的邻居。
是想追你的吧?
不是。
是。
不是。
肯定是。彤彤粘上一脸爱理不理的曾言。言,你,和那个传简讯的男人还有联系吗?
……
我和简彤,是高中时候的同学,那时候是不太认识的,因为我们没有坐过同桌,也没有坐过前后,就算是小方块的对角线都没有,所以那一年,我们来时是陌生人,分开时仍然是陌生人。
我知道她叫简彤,她知道我叫曾言。没有其他了。
后来,进了同一所大学,她念法律,我也念法律,她住901,我也住901。相识,是正常的事情,分开,也是正常的事情。大学四年后,失去联络,虽然做过一段时间的好友。
联系其实也是没用的,再见时的简彤,已经移居美国,事业有成,是有名望的大律师,每天忙得看不到人影。
彤彤走进办公室,首先看到是坐在她椅子上的康尽,她随手把车钥匙对他扔去,康尽嬉笑着轻巧接住,“你认识她?”
“谁?”彤彤笑着拿起桌上堆积的文件整理。“我今天出门没有带眼镜。”
“你没带眼睛不也认得出我是吗?”康尽笑着让位给她。
“‘你认识她’这句不应该是我的台词吗?”彤彤毫不客气地坐下。
“她有男朋友了吗?”康尽伏下身靠在她的办公桌上,像一只猫。
“我怎么知道?”
“不是好朋友吗?”
“我们在一起不谈那些。”这句话,的确是真的。和曾言在一起,总是笑得很开心,可笑过后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东西,因为那些可乐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不关她的事,也不关曾言的事。
她们仅仅是朋友,万不能加上那个好字,交换彼此秘密才能换得一个知心人,她们相识如此之久,可却一点也不了解,或许,也不可以这么说,也许曾言了解她,只是她单方面不了解那个人罢了。彤彤也会想,曾言其实并不是故意隐藏自己的故事,因为当你主动问起,她也会毫不吝惜大方的告诉你,她只不过不喜欢自己揭示自己罢了的。所以,在她们的友情上,彤彤总是一个在外面的人,当她习惯这个在外面的角色后,就开始可以无所顾忌地陪曾言欢笑,而不问内里。
在某方面上,她是一个内心细密却懂得知足的人。
“喂。”
“嗯?”康尽以为她想到什么要说,凑上去。
“你不要随便靠近曾言,她是我朋友。”彤彤从文件里扬起头,戴了一副金丝边的眼睛,她抬起左腿,高跟对准康尽的膝盖,刚准备踹下去,小腿就被康尽迅速捉住,她挣了两下,挣不开。
“快点承认错误,死丫头,快点快点。”康尽笑着,就是不放。
“我错了……”彤彤也笑着,他这才放下她,彤彤又迅速埋到一堆文件里了。
康尽没有道别,悄悄就准备走。
“喂,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