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靡靡》故远

9、蓬山远

　　圣上不知为何，准了明杳的请求，将他外放当县令。
　　得到消息的岁沉璧失手摔了茶杯，怔怔地盯着碎瓷片发愣，半天回不过神来。
　　“为什么？”他问明杳，“翰林院不好吗？”还是宣乐侯府不好？
　　明杳垂眸，目光落在手里的茶盏上，半晌未动。
　　“阿杳，你别冲动，你还年轻呢，这时候外放没有好处，外放多苦啊，你又没经验，倒不如在翰林熬几年，将来入六部，岂不更顺？”
　　明杳搁下茶盏，抬眼静静地看着岁沉璧：“京城无山水可看。”
　　他说这话时仍是那副波澜不惊地模样，让人怀疑他只是随便找了个无关紧要的借口。
　　所以岁沉璧只是愣了愣，便继续劝他：“阿杳听话，就留在京城，翰林可比县令好说亲，你想想哪家姑娘愿陪你去地方受苦啊？”
　　明杳豁然起身，眉目仍是平淡，岁沉璧却觉得他似乎生气了。
　　“岁沉璧，我长大了。”明杳看着他，目光深如夜：“你不能唤我‘阿杳’，我有字的，我告诉过你。”
　　他许久未说这样长的一段话，岁沉璧一时怔住，不知如何应答。
　　明杳并未给他反应的机会，大步走出房间，走到门口时，他透过竹帘，最后看了岁沉璧一眼。
　　第二日，他便收拾了行装，于熹微之时启程。
　　岁沉璧得知消息时，明杳已不知走了多远。
　　偌大的宣乐侯府突然空了下来，岁沉璧独坐良久，温润的眉眼笼罩上一层晦暗。
　　原来这许多年，明杳需要他的陪伴，他也需要明杳。
　　那个被他一手带大的孩子，终于有能力独当一面，他向往天地广阔，满身少年意气。
　　岁沉璧乍然发现自己或许真的已老。
　　年轻时的意气风发消磨在岁月浮沉中，如今他甚至回忆不起年少轻狂是何感觉。
　　他突然冲到书桌旁，铺纸磨墨，挥笔似是宣泄，落就一幅山水寥寥。
　　山峻水险，巍峨冲云霄的高山崎岖陡峭，江水滔滔绕山奔涌，一改他平日淡泊的画风，竟有锋芒毕露桀骜不驯之感。
　　他喘着气咳了几声，命人将这幅画装裱起来，一月后他估摸着明杳应已到任，令人将此画送去。
　　然后他便一病不起，缠绵病榻，近一个月连起身都难，每日除喝药便只进食清粥，人迅速消瘦下去。
　　圣上得知他病重，特来看他，拍了拍岁沉璧枯瘦的手背，叹着气道：“你向来最通透不过，怎么到了这会儿反倒糊涂了呢？”
　　岁沉璧半睁着眸，并不答话，只轻轻挣了挣手，不让圣上碰他。
　　“小汀，你与他既非父子亦非兄弟，既然如此，又有何不可？”圣上见他眼睫轻颤，最后说了一句：“浮光跃金，静影沉璧。他取这个字，你该明白他才对。”
　　圣上离开后，岁沉璧闭上眼，一行清泪落下。
　　他并非接受不了，他是怕耽误了明杳。
　　他年长明杳整整十五岁，将来他垂垂老矣，明杳却正值壮年。
　　明氏只剩明杳一个，若因自己让他断子绝孙，岂非罪过。
　　可心之所向，九死不悔。
　　他忍了这样久，那一次得知明杳为自己取的“字”，险些溃不成军。
　　他有意疏远明杳，却不料明杳终于走了，他却坚持不住。
　　长相思兮无穷极，他如今日日想着明杳，怕他在外头饿了渴了身边没有贴心人，又怕他见识了河山遇到了许多人，便忘了自己。
　　怕郎心深似海，怕少年人喜新厌旧。
　　又怕他执迷不悟，怕他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现在想来，那一幅险峻高山，汹涌江水，其实是他心中的挣扎。
　　他怕，又忍不住。
　　若喜欢能轻易忍住，还叫什么喜欢？
　　岁沉璧的病养了近两年才好，他身体底子本就不算好，现在更是离不得药。
　　明杳的信一月一封，写他在外见闻，写他断的有趣公案，写他吃的美食行过的山水，写他独酌星夜下，见天高星朗，心中欢喜。
　　岁沉璧也回信，只字不提自己的病，满纸皆是细细的叮嘱，怕他照顾不好自己。
　　明杳将要及冠，岁沉璧早早令人收拾行装，他要去寻明杳。
　　或许所有的事都会在他见到明杳的那一刻，解开答案。

作者有话说

　　汀哥觉得自己让阿杳断子绝孙真是太罪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