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靡靡》故远

8、静影

　　明杳十八岁时，已经比岁沉璧高了。
　　虽然只高了小半个头，岁沉璧还是觉得无法接受。
　　他怨念地看着明杳吃牛乳蛋，十分不满：“你小子吃得多光长个子不长肉，瘦得跟个猴似的，丑死了!”
　　明杳可不丑，也不瘦弱，他身板笔直，肌肉分明，漂亮的一张脸在哪儿都招人眼，岁沉璧这话纯属嫉妒。
　　明杳瞥了他一眼，继续吃。
　　岁沉璧气不打一处来：“干脆我给你取个字吧，就叫‘善吃’，以后就叫你明善吃！”
　　这回明杳有了反应：“我已有字。”
　　岁沉璧：“嗯？”
　　明杳放下碗，擦了擦嘴，望着他的目光说不出来的深：“我给自己取了字，静影，明静影。”
　　岁沉璧怔怔地看着他，一度以为自己幻听了。
　　静影？
　　他还是挣扎了一下：“哪两个字？”
　　明杳眼尾轻弯了一下：“静影沉璧的静影。”
　　不知是不是岁沉璧的错觉，“静影沉璧”明杳似乎说得很重，带这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好字，好字。”岁沉璧敷衍道。
　　明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出去：“我去读书。”
　　明杳上个月中了进士，点的是探花郎，授的是翰林院编修。
　　圣上看过明杳的文章，说他才华横溢，满纸璧坐玑驰，沉博绝丽，字里行间大气沉稳，又锋芒毕露，圣上更是写了一幅字送给明杳：金鳞岂是池中物。
　　虽然字丑得明杳根本没有看第二眼的欲望，但为了表达对御笔的尊重，明杳还是给他装裱起来挂在了正厅，让来宣乐侯府拜访的人都能看到圣上的“大作”。
　　明杳坐在书房，今日却无心读书，他执笔蘸饱了墨，挥笔写就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静影沉璧。
　　往后，他是明杳，也是明静影。
　　五岁那年佛堂里，岁沉璧说，相依为命。
　　既然如此，便相依为命。
　　再过几年吧，明杳想，再过几年，等他真的长大，等他真的可以离开岁沉璧自立门户。
　　那时，他的一腔真心，或许都有了宣之于口的机会。
　　与明杳不同，岁沉璧此刻心乱如麻，一时惊惧，一时困惑。
　　听到“静影”二字时，他真的以为明杳窥破了他的心思，险些失态，可很快又镇静了下来。
　　明杳的眼神，太深了。
　　他看不透明杳的心思，原来不知何时起，这个被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
　　已经有了自己的心思和欲求，已经学会把心事深深埋藏。
　　岁沉璧豁然发现，他一直在努力了解明杳，可近几年，他越来越看不出明杳心中所想。
　　明杳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也越来越会喜怒不形于色，甚至让岁沉璧都感到陌生。
　　“静影……”他咀嚼着这两个字，心中五味杂陈。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明杳的心思看似昭然若揭，却又只露出这一点端倪，让岁沉璧被牵挂住心肠的同时，又有些举棋不定的犹豫。
　　他不知，他不知这心意是否该露给明杳看。
　　他在怕，年纪渐长，顾虑颇多。
　　他已经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了。
　　他已过而立之年，心中顾虑重重，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岁沉璧从未如此胆怯过，在这一刻他与天下所有为情所困的人并无两样，满心挣扎与犹豫。
　　他想，再过几年吧。
　　等明杳及冠，等他及冠了，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岳阳楼记里我最喜欢这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