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靡靡》故远

1、初见

　　明杳仍记得自己初见那人的场景。
　　那时他五岁，黄河发大水将他正祭祀的全族人都卷了进去，明氏百年望族，到头来就剩了他一人。
　　岁沉璧便是那时候，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他不过刚及冠的年纪，一身青袍，衣摆绣了松竹模样，温润如玉濯濯似春月柳，一身气度叫人心中生敬，又让人忍不住亲近。
　　他自称明杳父亲的学生，怜他孤身一人，念及昔日一同吟诗作对之谊，来带他回去亲自抚育，不让他受委屈。
　　岁沉璧把小小的明杳抱起来，明杳趴在他肩上，嗅着了他身上兰花的味道，贪恋地多闻了两下，把头埋到他玉白的脖子上。
　　从明杳有记忆以来，岁沉璧就是宁静恬淡的性子，如闲云野鹤般自在，他善画山水花鸟，又才高八斗，挥笔一篇长赋便是云霞满纸文采斐然，生得如玉似珠般温润明秀，听说就连宫里的皇女都倾心于他。
　　他身份也不低，世袭罔替的宣乐侯，与明杳相似之处在于他亦是早早丧了双亲，家里五代单传并无近亲，自然是无人拘束，养成了这逍遥散漫的性子。
　　他与明杳的父亲，一半是师生一般是知己，受过他的照拂，如今想替他照拂明杳。
　　岁沉璧原以为，明杳会是个阴郁的孩子。
　　全族尽灭于滔天洪水，年纪轻轻便失了父母亲人，莫说是明杳，便是当年十岁的他，也很是阴沉了一阵。
　　可明杳这小孩，怪得很。
　　他一不哭闹，二不顽皮，三不阴沉。
　　他在宣乐侯府也无半分不自在，该吃吃该睡睡，除了话少似乎没什么毛病。
　　他话少却不是因为心思沉重，是因为他天生便是个安安静静的人。
　　五岁孩子本该顽劣，岁沉璧甚至棍子都准备好了，准备明杳不听话的时候把他打醒，结果没派上半点用处。
　　明杳太乖了，长得乖巧，性子也静，睁着大眼睛看着你，别提多招人疼。
　　岁沉璧对他很满意，只一点不甚欣喜之处便是有了明杳，他不能整日出门浪了。
　　再怎么说，也得等明杳长大几岁。
　　岁沉璧以为明杳是个心大的孩子，又或是迟钝，年纪小不记事，打算以后慢慢把这件事给他讲。
　　谁知那日出去与友人吃酒归来，在卧房没见着明杳，他急得满府找，最后在母亲的小佛堂里找到了跪在蒲团上的明杳。
　　小孩白嫩的脸上全是泪，见了他，越发流得凶，似是心中满满都是委屈，终于忍不住了，要倒出来了。
　　小孩不想被自己发现，不知怎么溜到了小佛堂，心中憋久了，这才哭起来。
　　岁沉璧便明白了他的苦。
　　小小的孩子已经知道，这世上能任由他撒娇的人已都不在了，寄人篱下的滋味他这样早便尝得了，所以乖得出奇，怕被赶出去。
　　岁沉璧说不清心中什么感觉，他蹲下来把哭得惨兮兮的明杳抱到怀里，明杳犹犹豫豫地抱着他的脖子，无声地哭着。
　　他原不是迟钝，他这样早慧。
　　岁沉璧在心里叹了口气，摸摸小孩的后脑勺道:"以后咱俩相依为命吧。"
　　言下之意竟是娶亲都不要了，只为着不让恩师之子受委屈。
　　难怪有人说交友只交岁沉璧，这样纯粹的人，谁不喜欢？
　　明杳哭累了，趴在他怀里被他抱着出了小佛堂。
　　"把这儿打扫干净。"岁沉璧吩咐下人。
　　既明杳愿来这儿，便是常来也无妨，亲人都去了，总要有个念想，念着他们盼着他们来世投个好胎，莫再遭此无妄之灾。
　　明杳凑在岁沉璧耳边，小小声地说了声"谢谢"，奶声奶气的，让人听了舒服。
　　岁沉璧不自觉便弯了唇，舒展了温润的眉眼。
　　他少有这样真心地笑过，风月里走出来的人，连笑都总是虚伪的，不达眼底的。
　　却在明杳面前，如此发自内心。
　　“以后我就是你哥哥，好不好？”岁沉璧摸着明杳的后脑勺问。
　　“我有哥哥……”明杳很明白，岁沉璧不是他哥哥，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他的哥哥们都葬身在了滔滔洪水中。
　　岁沉璧想了想：“那你可以叫我的字，沉璧。”
　　岁汀，岁沉璧，他的字是父亲在世的时候便早早取好了的，及冠之后便用了起来。
　　“沉璧。”明杳念着这两个字，觉得甚是好听，抿着嘴笑。
　　小孩的声音干净又温软，岁沉璧听他叫自己的字，弯了眼。
　　他的明杳这样乖巧，日后定是翩翩君子，人品贵重，要娶漂亮温柔的姑娘，过完安稳的一生。
　　如此，他也算是不负师恩了。

作者有话说

　　一个想搞想疯了的年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