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于所溺》祝心

1、第一章

　　难得的周末，顾行几乎在睁眼的第一秒就想好了今天一天要做的事。
　　在公司呆了整整一星期，别说回家洗趟澡了，就连公司新安的智能马桶他都没能多看几眼。能忙成这样都归功于上星期临下班前他那该死的不听使唤的手私自接起了那通跨洋电话。
　　他所在的设计公司非常的任性，不，不能说是公司，直观上讲，这只是个办公空间有点大的“工作室”。这个工作室非常任性，每次接单都只接一到两单，撑死了三单，虽然他们老板对外都说这是因为他们对每一单都精益求精，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但在顾行看来，这只是因为他们公司人太少了。两个设计师，五个实习生，外加一个兼职采购的会计员和一个整天不干正事只知道请员工吃饭泡澡看电影以及更新公司里各个办公、非办公用具的老板。
　　当初他会答应姚山明，也就是他们的二流子老板来这，一是看在和他大学同学的情谊上，二就是看在姚山明给的巨额工资上。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在之前的那个设计公司拼死拼活干了三年，拿的工资都没他在姚山明这呆一年拿的多。上学时他就知道姚山明人傻钱多，来这和他一起干了几天事后，他才知道，这人真的是人傻钱多。不仅不肯多接单子，每单结束后还会慷慨给予员工精神安慰以及物质上的奖励，当然了，以物质上的奖励为主。而顾行作为他们公司的主心骨，虽然常常被各类客户形形色色的设计要求折磨得似鬼非人，但好在每次他拿到的奖励都是最多的。
　　虽然人傻钱多，但姚山明在交朋友这方面还是很稳的。17岁之前他一直都和他爸待在英国，期间结交了一个又一个至今都保持着联系的好友，黄白黑都有。而他们公司主要的客户来源便是这群黄白黑。
　　一个月前，他们接了一大一小两单子，其中那个大单子便是由姚山明在英国的小学同学介绍的。对方是个金发绿瞳的俄罗斯人，说是对顾行之前设计的一款婚纱非常满意，想让顾行和她那边的一位大牌设计师合作，为她设计出一款独一无二的结婚礼服。顾行自然是没意见。在和那位大牌设计师没日没夜地商讨、争执、沟通了快一个月后，他们的意见终于达成一致。就在这场战争快要结束的那个下午，他们工作室处理另一单的设计师家里突然出了事，顾行没办法，只能将最后很简单的收尾交给姚山明。但他没想到的是，甩手掌柜姚山明转身就把这事交给了不靠谱实习生小徐。当晚，当顾行收拾好一切，心情愉快地准备回家时，一通让他重回战场的悲伤电话打破了他所有幻想。
　　“醒了吗亲爱的？”
　　顾行抬头看了眼面前笑得一脸慈祥的姚山明，“几点了？”
　　“九点二十一分，我买了咖啡，亲爱的要喝吗？”
　　“远点，”顾行推开姚山明拿着咖啡的手，“我这一星期都是以吨为单位在喝这玩意的，现在闻着就想吐。”
　　“那咱去泡个澡，然后看个电影？你不是一直想看那个什么什么吗？”姚山明上了层台阶，半蹲着帮顾行按摩起肩膀。
　　“我直接回家了，”顾行捏了捏眉心，“小徐走了吗？”
　　“他们都走了，”姚山明说，“没一个愿意陪我去泡澡的。”
　　“设计稿交上去了？”
　　“交了，刚小徐已经和那边确定好了，钱也到账了。”
　　顾行从懒人沙发上爬起来，“那我也回家了。”
　　昨天听到金发绿瞳说了句“OK”后，顾行就像个僵尸一样一步一步挪到了姚山明整的休息区，随便找了个软乎乎的东西趴着就睡了。
　　姚山明一直跟着他进了车里，非常执着地试图勾起他泡澡的欲望，“我请你看电影呢！”
　　“我的工资足够让我每次看电影都线下买票，”顾行撑着方向盘回头看他，“滚下去，快点的。”
　　“那你下午睡醒我们再去泡澡，接着去看电影？”
　　“不去，”顾行看着他，“再不滚我辞职了。”
　　“行吧行吧，”姚山明开了车门，可怜巴巴地回头，“那晚上一起看电影总行吧？”
　　顾行看着他没说话。
　　“当你默认了啊！”姚山明喊完这句便十分迅速地关了车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顾行隐约记得自己之前确实是和他提过最近上映了一部他挺感兴趣的电影，但受睡眠不足影响，此刻他的大脑还是呈一团米糊状，迷迷糊糊得一直想不起名字。
　　车开到家门口时，他感觉那名字就快要从他那乱成米糊的脑子里脱身而出了，谁知道下一秒，突然响起的电话声又把那名字给吓回去了。
　　顾行看了眼来电显示，语气不善地接起电话，“又怎么了？”
　　“到家了吧？”姚山明在那边笑得贼得意，“我掐着点打的。”
　　顾行深吸了一口气示意他有事快讲。
　　“记得晚上看电影啊，到时候我去接你？”
　　“挂了。”
　　“别别别！”姚山明忙说，“我有正事的，就那小徐，我刚想起来你昨天和我说要把他开了，你还记得吗？”
　　“记不清了，”顾行眉头一皱，“这事还要我说吗？你算算他来我们这一个多月，办了多少件蠢事了。”
　　“可他实习期还没满呢？”
　　顾行又深吸了一口气，开门下了车，“当初你要把收尾的事交给他做我没意见，但你看看他做出了什么狗屎？很简单的一个东西，就因为他觉得自己那破设计更好，竟然能一声不吭地把我的给全改了？俄罗斯这单费了我多少心力你不是不知道，这么个废物东西，你留着他干嘛？给我添堵？”
　　姚山明沉默了。顾行的脾气他再了解不过，虽然他平时对谁都是一副凶巴巴不耐烦的样子，但他从来不会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来。该夸的，他向来是毫无保留地夸，同样的，该骂的他也是一点情面不留地骂。
　　“那你和小徐说过这事没？”姚山明问。
　　“没空，当时忙得我连撒尿都没时间，哪有心思训他。”顾行说。
　　“那我……”姚山明想了想，“我晚上喊他一起看电影，看完和他说这事吧？”
　　不等顾行开口，他又忙补充道：“人家大学还没毕业呢，就一刚踏入社会的小孩儿，咱别太凶了吧。你想想我们没毕业那会，不也年轻气盛，到哪都觉得自己特牛逼吗？咱给人一巴掌前，请吃个甜枣不过分。”
　　他都这么说了，顾行也不想太咄咄逼人。他只能再次深吸一口，将胸口的气硬生生压了下去，“那你看完电影和他说吧。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开车去，来回都方便。”
　　“也行，”姚山明笑着说，“那我一会先带他去泡个澡。”
　　“操你大爷啊，”顾行一口气没忍住，开口骂道，“既然这么舍不得那你干脆就别让他走了，反正你钱多，养这么个废物你也不是养不起。”
　　“哎呦喂，”姚山明笑得停不下来，“行行行，那我就自己泡去。”

　　路上有些堵车，顾行到影院时，离电影开场只有五分钟了。
　　小徐先进去了，留下姚山明站在检票口等他。顾行走过去时，姚山明和检票口的小姑娘说得正欢，见等的人到了，他还有些不满，“不是说堵车吗？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还能堵到电影结束不成？”顾行白了他一眼。
　　姚山明一脸不舍地和人姑娘再见，走之前甚至还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顾行眼看着那小姑娘笑得从脸红到耳后根，他一下子就控制不住自己急于为民除害的手了，扯着姚山明的领子直接把他往里带，顺便骂了句“流氓”。
　　“再骂一句试试，”姚山明一改常态，语气欠揍，“刚我可听说了，小徐最近看上了某些人，正热情大胆地追着呢。”
　　顾行松开他的领子看着他。
　　姚山明继续说：“请问某些人，在让小徐滚蛋这件事上他真的没有掺杂一点私心吗？”
　　“他强吻了我。”顾行说。
　　姚山明瞬间一愣。笑容僵在他的脸上，好半天，只憋出了一个字，“操？！”
　　抛开工作能力去看，他本来对小徐这个人是没什么意见的，平时听他一口一个“哥”的，还觉得这孩子挺上道，刚听见他说自己喜欢顾行时，姚山明还在心里偷乐又有笑话看了。但现在看来，这人工作能力差得让人想拍电锯惊魂不说，竟然还敢觊觎他们工作室最金贵的设计师，还强吻他？！
　　想到这，姚山明怒从心头起，他扯着顾行的手臂往前迈了一大步，以一种老母鸡护犊子的方式把顾行护在身后， “我走前面！我坐他旁边！”
　　顾行瞥了眼他气急的表情，憋着笑“嗯”了一声。
　　俩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趁着影院渐渐暗下来的光赶紧坐了下来。顾行无视了隔壁的隔壁小徐热情的注视，而姚山明则是在小徐预备开口的一瞬间直接打断了他：“闭嘴！看电影！”

　　影片一开始是一段长达一分多钟的钢琴独奏，伴随着渐隐渐现的低沉男声，画面由暗转明，顾行看到了那个在他脑中挣扎了一天也没能爬出来的片名——《黑暗溺闭》。
　　“妈的这是恐怖片吗？”旁边的姚山明立马低声抱怨。
　　“不是，”顾行看着屏幕，“讲爱情的。”
　　“什么爱情片起这名字啊？”
　　顾行回头冲他笑了笑，“同□□情。”
　　姚山明瞬间没了声音，他觉得自己很失败：怎么能拉累死累活忙了一星期的单身人士来看这么沉重微妙的电影啊，还是和强吻他的人一起……
　　顾行倒觉得没什么，对他来说，这种题材的电影能在国内上映已经是惊喜中的惊喜了。所以即便他最近很累，即便他在大学时便已经看过了原著，即便他知道这电影的结局悲到令人发指，他也一定会来贡献票房。
　　注意力是什么时候被吸引走的，顾行完全不知道。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盯着前排的一个卷毛男生看了很久了，可以说是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就连中间姚山明哭嗒嗒地凑过来和他说了什么，顾行都没有听清。
　　他微偏过头，试图利用视角的改变看到男生的侧脸，但没等他的手在扶手上撑稳，那个男生却突然偏过头，低下身向旁边的人轻声开口：“能给我几张纸巾吗？”
　　按理来说，影院虽安静，但有影片的声音放着，顾行不应该听到他说了什么，何况人还把声量控制了在一定范围以内。但不知道怎么的，顾行不仅听到了他具体说的内容，还敏锐地捕捉到了点别的东西。比如，那声音哽咽，带着人哭泣时特有的颤抖。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影片的画面突然亮了起来。明暗交错的光线中，顾行看到了对方精致到如同雕塑作品般的完美侧脸以及那被泪水沾湿了的又长又翘的浓密睫毛。
　　顾行下意识地伸手掏了掏口袋，纸巾包在手里攥了好一会，直到对方回过身坐好，他才听到自己响若鼓擂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