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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三月草长莺飞,堂前燕呢喃。弱柳嫩黄匀遍,罗衣尚觉微寒。

      珠帘未卷,翠屏里人影成双。

      金狻猊中飘散出袅袅青烟,苏钰正含笑打量认真拨弄香片的妻子,温声道:“果然还和以前一般,闲不下来。”

      容颜恬静的溪藜淡淡一笑,健康红润的脸上光彩焕发,纤纤素手盖上熏炉,身姿娉婷。她轻移莲步走到苏钰身边,为他斟上茶,道:“能再伴你身侧,是求之不得的福气,叫人恨不得把一日当作两日过呢。你若让我闲着,倒真不能了。”说罢,依偎到苏钰身侧,轻轻为他揉捏双肩。

      苏钰摸着茶盏啜饮一口,悠然笑道:“有劳夫人了。”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又道:“我醒过来时,白卿安便已走了,算起来,如今已有两月。他神踪不定,如此大恩,未及当面言谢,真是惭愧。”

      溪藜道:“此前重金恩谢他都推辞了,身外之物尚且不要,这些虚礼想必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苏钰握住溪藜的手拍了拍,“也是,像他这样超脱红尘的人,所思所求必与普通人不同。我听他谈及旧人,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想必是被情所伤。也许用自己的力量成全世间相爱之人,心里也能得到些许慰藉吧。”

      溪藜浅噙笑意,点了点头。苏钰手抚上她眉间的一点朱砂,来回摩挲,目意深沉。

      春风温柔,正是踏青好时节。

      苏钰带着溪藜去郊外放纸鸢,一地绵延的青色,溪藜在山丘上奔跑,风送纸鸢,天高辽阔。

      不多时,溪藜便气喘吁吁,兴趣缺缺地走下山丘。苏钰沉目望着向他走来的人,声音碎进风里,“夫人以前最爱放纸鸢,而今年岁渐长,体力跟不上了。”

      溪藜嗔笑道:“钰郎是嫌弃我老了么?”

      “苏钰岂敢。”他微笑着拱手赔礼,接过纸鸢,牵着溪藜的手,缓步走下青丘。

      到了清凉的夏日,苏钰会陪着溪藜泛舟莲湖。

      莲叶亭亭,碧波连绵,醉卧在一叶扁舟里,天在水,水似天。二人相依相偎,任舟横野渡,直至素月分辉,银河共影。

      灯火寥落时,苏钰引棹回渡。船行到莲花正盛的地方,他驻足良久,目意温柔,转身对船尾的溪藜笑道:“今时今夜,如同当年我与夫人初遇之情形。”

      溪藜也笑,伸手摘了一朵白莲别在鬓边,“当年钰郎还是秦淮河畔一阙《瑞鹤仙》名动满城的无双才子。那时河上的画舫争唱钰郎词,待字闺中的少女们倾慕不已,但凡有你出席的宴集人满为患,真可谓金陵盛景。”

      “区区虚名,倒累我每日不得清闲,我本不爱这些热闹的。”苏钰凝视着溪藜,目光深邃而遥远,朗然道:“所以那次宴会,我偷跑了出来,撞见了你。”

      溪藜垂首,鬓边白莲掬着朦胧月光。苏钰道:“我划着小船在河里游荡,误入莲花深处,夜色隐藏了我的身影。碧叶里你撑桨而出,沐着淡色月华,笑意醇浓。我那时被这扑面而来的美丽景象怔住了,谁知下一刻你便挽起袖子,卷起裤腿去拔那淤泥里的莲藕,生生破坏了我的想象……你唱着小调专心致志地掏淤泥,我呆愣着看了你很久,直到你翩然归去,留下淡如水墨的背影。”

      苏钰笑着描绘当年的情形,目光深情如许。溪藜也听得噗嗤一笑,“我和钰郎都是不爱热闹的人,赴宴也是被那些仰慕你的闺中密友拉去的,无聊之时偷跑出来泛舟,想起家妹最爱吃莲藕,便顺手摘了些带回去让她尝个新鲜。”

      苏钰眉目舒展,“夫人那时天真可爱的意态真真俘获了我的心,害我失魂落魄,到处着人打听才寻到慕家。我原本讨厌什么才子虚名,却又借这虚名赢得你父母青睐。真可谓阴差阳错,缘分天定。”

      溪藜掩面而笑,脸颊飞上几朵红云。

      苏钰将她揽入怀中,问道:“如果不是父母之命,夫人会心甘情愿嫁给我吗?”

      溪藜埋首苏钰胸前,声音轻柔,“你只知莲湖泛舟,却又怎么晓得,我在热闹的画舫,隔着人山人海遥遥望见了你。那短暂的一眼,便让我回味了一生。”

      苏钰眼圈慢慢红了。风拂过,湖水苍茫,荡起碧痕。天际烟霄微月,残星点点,他回想起当年事,触景生情,吟了一句:“今人不见旧时月,今月曾经照旧人。”

      溪藜偎在他怀中,倦意深沉,也学着他呢喃了一句诗。声音太小,朦朦胧胧的,苏钰没有听清,他让溪藜枕在自己膝头,轻划船棹,伴着水声与晚风归家。

      夜色里湖面好似没有尽头,可以就这样一直漂流到永远……

      十年后,溪藜无疾而终。

      临别前,苏钰守在她床前,深深凝望着她黯淡无比的面容。溪藜抬起一只手抚摸苏钰的眉眼,再侧首望向窗外一轮明月,说出了此生最后的话语:“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

      她的手自苏钰颊边滑落,苏钰想要抓住她的指尖,却抓了个空。她的身体自手臂开始慢慢剥落,整个人像碎瓷片一般散了满地。苏钰怔忪着捧起那堆碎片,目中血光浮沉。

      天地翻涌,苏府羽化成灰。

      苏钰跪坐在地上泪流满面,抬起头,看见一片白色的衣角,目光上溯,是淡漠清冷的脸庞,他恍惚唤道:“白卿安?”

      “是我。”年轻的方士淡淡回道。

      苏钰踉跄着站起身,环顾四周荒野,如梦初醒般睁大了双眼,抓住白卿安袖子问道:“我妻子呢?!”

      白卿安推开他的手,语气冷淡:“你问的是哪个妻子?”

      “溪藜!我的溪藜!”

      白卿安抬袖一指不远处荒草掩映下的土丘,“她死了,死了很久了。”

      闻言,苏钰僵硬地,缓慢地转动脖子,将目光投向那长满杂草的坟茔。待看清那墓碑上刻的名字,他疯了似的扑到坟前,不可置信地重复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白卿安远远地站着,负手道:“她拜托我,在她死后,帮你织一场十年的美梦。让你得偿夙愿,和心爱之人相守。”

      “美梦?”苏钰神志恍惚,自顾自呢喃,“难道我所经历的这十年仅仅是梦吗?”

      白卿安俯视着苏钰,神色带着嘲弄,“她还告诉了白某一个故事……”

      “当年苏相公与前苏夫人慕溪芷一见倾心,缘分天定,可惜慕溪芷早逝,苏相公悲痛欲绝,三年后又续弦原配胞妹慕溪藜。两为慕府之婿,在金陵城传为佳话……可苏夫人告诉我,你娶她不过是娶慕溪芷的影子,你只是把对亡妻的爱恋寄托在容貌相差无几的慕溪藜身上而已。所以她得知画骨之法后,不欲求生,只想要圆你一个梦,让你与故人重逢。”白卿安斜睨苏钰一眼,带着嘲讽,“而你……倒的确是个痴情种啊,竟然真的舍弃了她的性命。”

      苏钰双手手指狠狠挖进泥土里,赤红着眼睛看向白卿安,声如鬼魅,“不,你在骗我!你为什么要将我困在这个虚假的幻境!”

      白卿安摆摆首,道:“你错了,并不是我要困住你,也不是我造出的幻境。虚实相生,幻境中的一切都是你的意识造出来的,是虚妄,某种程度上亦是真实。我说过,一切全在你的一念之间,慕溪芷是你亲手画骨,脱胎而生的,你忘了吗?苏相公,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当这样一个起死回生的机会摆在你面前时,你脑子里想的都是慕溪芷!”

      “不!不是的!这一切都是你制造的假象!”苏钰歇斯底里地吼着。

      白卿安嗤笑一声,化出一面铜镜扔到他脚下,冷冷道:“请苏相公仔细看看如今的形容,我再提醒你一次,虚实相生,相由心起,你在自己意识创造出来的空间里度过了十年,这十年虽与现实世界中的岁月不相等,但是对苏相公自身来说却是真实存在过的。”

      白卿安的话语像利刃一寸寸切割着苏钰的血肉,不知过了多久,苏钰才颤抖着双手捧起那面铜镜,迟钝地举到面前。微黄的光影里,有一中年面貌的人神色可怖,须发半白,皱纹横生。

      “信了吗?”白卿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眸色锋利如刀。

      凄风刮过荒原,裹挟着一声声凌厉惨叫。

      金陵近郊的戍卫闻声赶来时,只看见白衫一闪而过,有个形容疯癫的男子咆哮着哭喊着奔向城外。戍卫们一路追赶,沿途只发现残留的血迹和一卷裱画的绢帛,调集人手在城外搜寻了半日后仍是一无所获,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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