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远》元上卿

1、缘起

　　江城注意到那个一身白衣的姑娘，是因为她身上的剑。
　　这是处于淮州界内的一处茶馆，人声鼎沸。来往者多为侠客豪杰，坐在大堂里高声谈笑，跑堂的伙计端着茶壶，灵活地穿梭在人群之间，满脸是笑地吆喝着，声音顺着青纹帘布溜出门去，引得路人也频频回顾。
　　他抱着剑倚在二楼的栏杆上，饶有兴趣地听着楼下一群闲人谈论着昨夜震惊朝野的黄家灭门惨案，正说到热闹处，门帘被一柄长剑挑起，一点朦胧的白自其后浮现，仿佛月华融融淌进室内，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喧嚣。
　　是个带着幂篱的姑娘，他眯着眼看去，正巧她也踏进了这不大的茶馆，身影纤细，背上另一把裹着黑布的重剑便显得格外突兀。
　　两把剑，不是雌雄双剑，而是完全不同的两把剑。
　　堂中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几十双眼睛盯住了白衣姑娘身上的剑，直到东家满脸堆笑，引着那姑娘进了后堂，那些闪着精光的眼才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移开，大堂里又恢复了热闹。 “ 看那剑……是流云山庄的？”压低的声音飘入耳内，他微微低头向下看去。
　　“手里是……背上的却不是。”
　　几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装作无事的样子又开始高谈阔论。江城眼里划过兴味盎然的光，快若游鱼。
　　江南地区的天下第一庄，流云山庄。屹立在江湖上已有数百年不倒。前不久因着庄主应玄诛杀魔教余孽，夺得重木封印昆仑百邪，使天下苍生躲过一场浩劫，被江湖诸多正义之士尊称一声盟主，风头正盛，流云山庄也跟着水涨船高，到哪里都有人追捧。
　　他跃下二楼，掀帘步入了后堂。
　　明明正是白日，后堂里却昏暗无比，他缓步走过热闹的后厨，拐进一条幽长的甬道。行过百十步，眼前亮起朦胧的光。如豆般大小，被架在脖子上的剑刃折射出璀璨的华光。
　　“唉，误会，误会。”东家急急上前，小心地陪着笑，“自家人，自家人，应姑娘收起剑吧，刀剑无眼，伤了人可就不好了。”
　　“自家人？”清越如莺啭的声音在这不大的室内回荡，穿过堂中数百金丝悬着的白玉牌，几乎震荡出泠泠的金戈交击之音。“怎么个自家人？”
　　他抱着剑倚在墙上，眯着眼笑。“以身相许后，不就是自家人了？”
　　剑往前进了几寸，划破了脖颈。若不是东家死命拦着，怕早已将他捅了个对穿。
　　江公子这张嘴哟，可真是害死个人。东家紧张得冷汗都下来了。生怕这应姑娘一剑下去，就将他暗夜阁的顶梁柱给送去了黄泉。
　　“这位是江城，江公子。”东家赔笑道，“应姑娘的任务，他来做最合适不过。”
　　“我不要登徒子。”
　　江公子真不是……东家表示很无奈。他就是嘴欠了一点……姑娘你这么片面地看待人是不对的啊……
　　“不要。”
　　他没说话，带着笑意随手拽下一枚悬在空中的玉牌。暗夜阁独有的寒玉任务牌在手里摩挲着，玉屑剥离，浅浅的纹路依稀是一朵桃花的模样，玉质纯净温润，在室内豆大的烛火里流转着晶莹的华光。
　　下一刻有风涌动，玉牌在空中撞击出细碎的声音。半个手掌大的玉桃花破开重重白纱，稳稳的停在发间。鸦青的长发如水滑落，在腰际荡起微弱的弧度。她的眉眼在烛火下一点点清晰，如朦胧的月破开水面，带着凉意的眸子直直地望过来。笼烟眉细长而柔软，其下一双微上挑的桃花眼，眸底深沉如夜，像暮间的山峦，只勾勒出浅浅轮廓，雾气蒙蒙。此时那雾气翻涌如波，透出点晦暗不明的色彩。
　　烛火昏暗，黑衣的青年抱着剑笑得漫不经心，只能看到前襟处金丝勾的纹路。身形修长，挺拔如竹，像一柄出鞘的利刃。
　　“尾巴不处理干净的话，会有麻烦的。”
　　她心念一动，耳畔已听到了屋顶上有瓦片窸窣的响动。东家摇了摇堂角的金铃，数道破空声骤然浮现，屋顶又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尔后风声潇潇，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你何时知晓？”她问，指尖转着那朵玉桃花，上面还有凹凸不平的字迹。
　　他挑眉，看向她身后背着的重剑:“黄家一百零五口皆被一剑封喉，剑口比寻常剑大，一定是把重剑。况且……”他语音一转，自暗处走出。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带着笑意的声音，像钩子一样，“应姑娘不准备除一除这血腥味？”
　　清浅的呼吸流转在耳畔，带着隐隐的竹香。她狠狠地闭了眼，向后退了一步。
　　“就你吧。”她淡淡地垂下眸子，那朵玉制的桃花在指间散发着温润的光芒。“几日后来流云山庄找我，有个任务。”
　　“有钱吗？没钱不去哟。”
　　“有，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