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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从天堂到地狱 ...

  •   第七十章

      寒风凛冽,茫茫雪原,锁涯孤独的身影在不停地奔跑。
      寒风止,雪渐渐下了起来。而且越下越大,飘棉扯絮般的大雪,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锁涯没有施展武功和灵力,只是像常人那样奔跑。深一脚浅一脚,就像个最寻常的冰族人一样,几次摔倒在积雪中。
      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似乎天地之大,就只剩下自己一人。
      倘若只剩下自己一人也许还好些。可现在,那个耻辱的身世,一定是已经传遍了整个冰族。
      自己并不是有多么的在意“王子”的身份,但是“野种”的事实,谁又能抬头面对?更何况是那么高贵的锁涯。
      倘若只是出身在平民家庭还好些,再大的家丑,也会因平民的身份很快被世人遗忘。可偏偏是出身于王室,一举一动都被族人关注。如今身世被揭露,“锁涯”这个名字,会被一代又一代的族人记住几百年甚至上千年。
      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不再没日没夜的奔跑,在没入膝盖的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着,行走在冰霰岛最偏僻最荒凉的所在。
      不停地行走,行走到日出,再到日落;再到日出,再到日落……两三天过去了,没有吃一点东西没有喝过一口水。刺骨的冰寒中,甚至不用灵力护体,任凛冽的寒风吹拂着华丽的长袍,直到原本在寒风中华丽翩跹的长袍结上一层厚厚的冰,任大风刮过,纹丝不动。
      锁涯终于停下脚步,身子晃一晃,直直地向前摔下,摔入厚厚积雪中。
      大雪仍然在下,锁涯的身子,被渐渐淹没。

      茫茫雪原中,小丝忍着伤痛,在吃力地行走着、寻找着。
      从锁涯奔离人群,小丝就一直追随在后。只是远远地喊着“殿下”却怎么也追不上。与殿下的距离越拉越大,两天后,已完全失去了殿下的身影。
      眼中所见,除了白雪还是白雪;耳中所听,除了风吼还是风吼。
      这两天,不过是随手抄把积雪咽下肚。加上伤势尚未痊愈,厚厚积雪中行走得十分地艰难。但那个瘦小孤独的身影,还是忍着饥饿与伤痛竭力奔跑着,拼命寻找着。
      一跤摔倒,积雪下面分明有人。小丝屏住呼吸把人硬生生拉出来,喜极而泣,哭着道:“殿下!”
      殿下的脸都是发青的。全身冷得像冰,以手试呼吸,气息微弱。没死,可离死也差不远了。
      小丝一咬牙,瘦小的身躯把个高大的殿下竟背了起来,在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行走。几次摔倒又几次爬起,腰部本来已经愈合了一大半的伤又重新绽开,鲜血涔涔。小丝忍着痛背着殿下,走了将近一天,才走出寸草不生的雪原,来到一个流水淙淙的林间。
      找到一个干燥些的山洞,出去搜集枯枝生起一团火。
      冰族人向来不畏寒,但殿下几天不吃不喝,又被埋在雪中。摸上去就跟一大冰块似的,体温实在是已经挑战了冰族人的生理极限。
      大火烧烤,锁涯身上结的冰一点一点消融。周身不再那么难以接近的冰寒,小丝就立刻把火熄灭了。火种移到洞外去,忍着烈焰的烘烤用泥巴笨手笨脚做出一个丑陋不堪的陶罐。
      殿下这个时候最好喝些热汤。
      陶罐一做好,立刻去河里捉了几尾鲜鱼。再加进去一把野菜,熬成一罐香气四溢的鱼汤。
      以一小块凹进去的木片为勺,一点一点地给殿下喂下鱼汤。这一喂,就是几个时辰,才喂进去半罐子。剩下的,这才被饥肠辘辘的小丝一口气喝下去,被一块鱼骨头卡在了脖子里,卡得眼泪汪汪。费了好大劲儿才硬生生抠出来。

      锁涯一直在昏迷,人事不省。昏迷的这三天,成为小丝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虽然以前也是跟在殿下身边贴身侍候。但那时候仆役成群,一个小丝,不过是比别的宫人稍稍特殊些——享有每日睡在殿下身边那个脚榻上的“殊荣”。
      何曾像现在,林间静谧,小河蜿蜒,只有自己和殿下两人。为殿下拾柴,为殿下捉鱼,为殿下熬汤……细心照顾,眼看着殿下在自己的照料下一天天好起来。
      自己腰部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
      林中偶尔会看到开得分外绚烂的野花,每当这个时候,小丝就会像一只小鸟一样轻快地飞奔去,一朵一朵地采起,挑选出开得最漂亮的花儿,集成一束,带回去,放在殿下的身边。
      只要有一朵枯萎了,就会被马上丢掉。鲜艳夺目的野花,一束挨一束,把锁涯团团围绕。
      还有些鲜美可口的果子,有些会放在鱼汤肉汤中,有些则和鲜花一起摆在一处。天然的花香果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殿下仍然没有醒转。小丝盼着他醒,又怕他醒。不知道他醒过来以后……此时此刻的两人境界,在他醒过来以后会不会就此结束,就此永远只能成为一个记忆?
      往好里想——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自己为他做的一切……纵使铁石的心肠,也会融化下去……
      真的希望——这一生就这样过下去。
      三天过去了,在离山洞老远的地方,又发现了一丛绚丽夺目的紫色花朵儿在风中摇摆。小丝蹲下身,细心的拔去野草,把其中开得最漂亮的几枝花小心摘下。
      山洞中,锁涯终于醒来。
      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香气,转过头:一束又一束的鲜花五颜六色,在风中微微颤动;还有好几枚鲜果,被洗得干干净净,果皮光亮,看起来分外喜人。
      微微抬起头来,身处一个不大的山洞。身下是蒲草编织成的席子,虽然手工粗糙,倒也柔软厚实。
      锁涯慢慢地坐起来,靠着石壁,闭上眼睛,回忆往事。
      想起了茫茫大雪中孤独的奔跑,然后就是在饥饿与酷寒中倒在了地上。再以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自己居然没死。看来是被人救下,在这个山洞里,大概是睡了有好几天了吧。
      在大雪中倒下,与其说是“饥寒交迫”,还不如说是自暴自弃。那样的身世,公布于众,却又如何面对千万族人?
      到现在仍然都能清晰地回忆起那片月光下的密林,葆立嬷嬷高举起手中水晶杯,那两大滴血,自己的和师父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融合在了一起。
      葆立嬷嬷的大笑声仿佛仍然在耳边回响着:“铁证如山,你们师徒根本就是血亲父子!”
      “你醒了!”
      锁涯睁开眼睛,一个身形娇小的姑娘捧着一大束鲜花轻盈跳跃着来到他的面前。
      那张秀美的瓜子脸从鲜花后面探出来,看上去是发自内心的开心,眉眼间全是盈盈笑意:“殿下一睡就是三天三夜,这段时期,小丝真的快担心死了。”
      锁涯不言语。
      这位冷冷的王子向来就不太爱说话。小丝习惯了也没觉得诧异不妥。把鲜花放王子身边,站起,脸一红,道一句:“殿下好好休息,小丝去熬鱼汤。”
      转身走开两步,回头,殿下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小丝心中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毕竟是自己把他从雪堆中背出来又没日没夜照料了这么多天。他却连个谢都不说,甚至都不问一句。
      不过……不过他本来就话少。
      没有再多想下去,到洞外,生火,架锅,倒水,放鱼,再放野菜。这几个动作都已经熟练了,但是,这次做得很机械。
      殿下似乎正眼都不愿看自己一眼。
      小丝蹲在火边,机械地削着一枚鲜果,怔怔的,不提妨匕首一颤,手指头登时割出一道血口子。
      小丝忍着没叫,把手指放在口里吮着。一抬头,却看到殿下的背影。
      锁涯拄着一根儿臂粗的树枝,勉力支撑着走着,走向与小丝相反的方向。
      小丝一呆,赶紧站起来急急追了上去。拦在锁涯面前,急道:“殿下你身子还没好,怎么就可以这样走掉?”
      锁涯冷冷的声音:“不要这样叫我,我已经不是你们的殿下了。”
      小丝怔住了,怔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当然知道他现在最大的“痛处”,这么高贵冷俊的人物,被当众揭露了“私生子”的身份……
      都是她那个娘……
      那样的身世,本不是他的错,但毕竟是他的母后,他不得不去面对;
      那样的揭短,也不是她的错,但毕竟是她的娘亲,她不得不去承担。
      小丝一时间并没有完全想明白这个道理。但此刻站在锁涯面前,突然有种莫名的恐慌,双手握紧,手心中全是冷汗。
      锁涯冷冷的声音:“小丝姑娘可否不要挡道。”
      小丝站在原地像个雕塑,根本迈不动脚步。
      锁涯向左,从她身边绕开,走开。
      过了一段时间,其实也就半柱香的功夫,对小丝来说却像是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她终于回头,锁涯拖着没有痊愈的身体走得很慢,那个背影仍然在视线中。
      小丝鼓足勇气奔到锁涯面前,再一次“挡道”,语无伦次的:“小丝可以补偿,小丝可以弥补,让小丝为殿下作些什么来补偿……”
      说到这里自己也说不下去了。锁涯沦落如此,她一个区区小丝拿什么来补偿?
      之所以多余地说出这般“蠢话”,不过是溺水的人努力地去抓那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锁涯憎恨被锁涯厌弃……那简直是不敢想象的噩梦。
      然而,不敢想象的“噩梦”却要成为现实的残酷。
      锁涯冰一般的声音:“小丝姑娘可否不要挡道?”
      小丝身子一颤,抬起头来,遇到两道冷得像冰一般的目光,站在那里,摇摇欲坠。
      抬不起脚来让道,就连在“殿下”面前站稳了的力气都没了。
      锁涯低声道一句:“看来在下只好绕道。”
      拄着树枝,向右两步从那个娇小的身子附近绕开。脚步一个不稳,条件反射地一伸手找个支撑,很自然地推在了小丝身上。
      小丝脆弱得就像是禁不住这一推,倒在了地上。
      锁涯总算没有倒地,靠那根树枝站稳了,回头看地上女孩一眼,那双秀丽的眼睛已经闭上了,睫毛颤动着,两行清泪从脸上滑下。
      锁涯突然想说声“对不起”,再弯腰把地上的女孩扶起来。毕竟是她救了自己,毕竟自己现在沦落如此不是她做下的,是她的母亲……
      但是,毕竟是她的母亲。
      一想起嬷嬷举着水晶杯当众狞笑的样子,刚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锁涯看着那种与年老嬷嬷很有几分相似的脸,突然心中闪过一丝厌恶与憎恨。
      锁涯毕竟不是圣人,一夜之间被当众揭露了“私生子“的身份,一夜之间从高高的云端上狠狠地摔了下来,摔得连地上大多数人都不如。
      从此在冰族身份地位,仿佛天堂到地狱的轮回。这般突如其来的变化,有几个人能受得了?
      什么高贵与优雅,什么王子风范,统统都见鬼了。
      锁涯回头,没有再多看那个被自己无意中推倒在地的女孩一眼。在“拐杖”的支撑下,一步步地向远处走去。
      过了很久很久,小丝都躺在地上没站起来。
      这么长的时间,锁涯的身影当然已经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夕阳西下,林间被染上了一层神秘的金红色。
      那个女孩仍然一动不动倒着。
      一只小松鼠从树上溜下,望着这个在树上观察已久的“庞然大物”,三蹦两跳,好奇的接近。
      林中少有人来,这里的小动物也多半不怕人。
      小丝长相讨人喜欢,虽然满脸泪水,看上去仍然像个“善类”。
      松鼠蹦跳至那张“讨人喜欢”的脸蛋前,吱吱叫着,大尾巴一扫,扫在了瓜子脸上。
      小丝冷不丁一伸手,把个吱吱乱叫的松鼠捏在手中。
      捏紧了,再捏紧了……
      手上在一点一点地用力,仿佛把所有的愤恨所有的怨毒都发泄在手中那只无辜的松鼠身上。
      吱吱叫声分外凄厉,毛茸茸的身子亦在拼命挣扎。然而,那只魔鬼般的手,却丝毫没有松下来。
      吱吱声不再,那个小小的松鼠,大口大口的吐血,吐出污黑的血。
      无辜的小兽,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得碎裂了。
      手中那个身躯已经不再挣扎。小丝手一松,挤得变了形的松鼠大张着口,嘴角淌着污黑的血,啪一声倒在地上。
      手心中已经被那个拼命挣扎的四个小蹄子抓出了累累血痕。
      小丝慢慢坐起,神情木讷。一伸手,擦去满脸的泪水,手心中自己的鲜血,亦将雪白的脸染红。
      夜幕笼罩,小丝站起身来,脸上都是斑斑血迹,看上去很狰狞。
      小丝放声大笑,笑起来却像是在哭。
      小丝大笑着说出一句:“锁涯,我要让你后悔,我要让你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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