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传说》聆月听霜

74、大荒谷（三）

　　“你们怎么都在这？非道说阵要成了！”

　　白衣翻飞，司暮涯飞身而来，急声道：“接下来做什么？！”

　　现场一片诡异的沉默，他不明所以，只当是那边一家三口闹了什么矛盾，便拉着沈子期避到一边，问道：“他们怎么了。”

　　可怕的是沈子期也跟着沉默了，司暮涯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他觉得有事要发生，还是关于沈子期的事。

　　“暮涯。”

　　沈子期突然拉住司暮涯的衣襟，将那个被风霜吹得发凉的躯体拉近自己，司暮涯被他紧紧抱着，隔着并不厚重的衣料能感觉到两人急速跳动的心脏。

　　“怎么……唔……”

　　司暮涯被拉下身，微微弯腰与沈子期交换了一个绵长的亲吻。

　　这种缠绵悱恻的吻不该是眼下这个时候该有的，司暮涯捏着沈子期的后颈拉了一下，那个身负妖帝之名的少年却没有动，他似乎要把逸出胸腔的爱意通过这个吻尽数传达给司暮涯，他的身子在抖，就像是在——

　　诀别。

　　“子期……”司暮涯在断断续续的亲吻间隙中艰难发问。

　　“你……你这是……做什么……”

　　眼前的少年忽然哭了，扒去那层名为妖帝的外壳，他不过是痛失兄长，一个人孤苦伶仃长大的孤儿，好不容易爱上了一个人，在命运的捉弄下磕磕绊绊走到今天，渡过天劫，打过人族，跳过无主深渊，却还是没能攒下一点说再见的勇气。

　　“你爱我吗？”

　　司暮涯骤然一愣，他抚摸着沈子期的眉眼，一字一顿道：“沈子期，我爱你。”

　　沈子期攀着他的脖子，将一个吻压在他眉心。

　　无可抵抗的倦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司暮涯无力地阖了阖眼，失去意识前听见沈子期哽咽的声音远远传来。

　　“暮涯，你等我。”

　　我……

　　等你……

　　不同于沈子期与司暮涯那般深情诀别，凰灵面上一直没有太多表情，他仰着头，似乎透过遮天蔽日的乌云与九天神佛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话，直到时辰将至，他才突然醒悟般回过头，掷地有声的对篁夜下了道死命令。

　　“鸟崽子，老子下一世出世的时候，最好听见你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哥哥！”

　　篁夜忽然就握住了他的手，涅槃之火骇人的高温使他双手顷刻间皮肉翻卷，而篁夜却好像觉察不到疼痛，依旧牢牢地、紧紧地握着凰灵的手。

　　就像他小时候每次害怕，都会抓着凰灵的衣摆躲在他身后一样。

　　现在，他的这座避风港，将要离他而去了。

　　“到时间了，紫琅。”

　　凰灵没有看他，背过去的双眼中却好似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一闪而过。

　　重天大阵在云霄中合拢，万道后土之灵化作牢笼将朝颜死死困在其中，它咆哮着，浑圆的双眼死死盯着紫琅，看他持双剑飞身而起直入阵中，阵下千人胸口飞出一点精气支撑着他手中双剑相交牵出亿万道奔雷，雷电顺着剑身通过他的躯体与脚下后土之灵结合，比九天更高的地方传来一声尖啸，仿若龙吟。

　　“不！”

　　朝颜嘶吼着，眼见紫琅爆出一声厉喝，他十指崩裂，眼眶里淌血，双剑被他一点点往下拉，那奔腾的云雾中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被他生生拽了下来。

　　凰灵身上的涅槃之火熊熊燃烧着，他与沈子期站在半空中，大荒谷中积雪被他身上火焰映地绯红一片，如同传说中的地狱九千里血河火海。

　　“我开始对你刮目相看了。”

　　听得凰灵破天荒的这么一句赞叹，沈子期别过头，看见那双金色的眼眸带着说不出的意味上下打量着自己，他眼神凛冽的如同寒夜里森然的刀锋，好像要把他这数十年的人生一朝看尽一般。

　　凰灵这个人，纵使穷尽史家书笔亦无法描写。

　　他生于天地，又好像从不属于这天地间。

　　“是吗？多谢夸奖。”

　　沈子期唤出摧城重剑，漆黑的剑身映出九千里血河，耳畔似乎还回荡着那句等候了一生的告白。

　　沈子期，我爱你。

　　摧城与惊鸿被祭上半空，凰灵与沈雁双手捏诀对面而立，腥风血雨掀起他们的衣袍，洪荒巨兽在他们脚下咆哮，震耳欲聋的吼声荡碎了四周山石草木，有细碎的雷光受到禁术的召唤从九天之上落下，很快，两人身上已布满了深可现骨的伤口。

　　“你想好了吗？”凰灵上前一步，眼带轻笑：“我尚且可以涅槃，而这条路，你一去，无定数。”

　　“如果重生是一种归途的话，那魂归天地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归途。”

　　凰灵微微一愣，旋即大笑起来。

　　“沈子期，能认识你，当真是场趣事。”

　　“殿下。”

　　听得沈雁唤他，凰灵收了收笑，哼道：“嗯？”

　　“涅槃是种什么感觉？”

　　“没试过，不知道。”

　　“你本与天地同寿，为了一群凡人，放弃现下的一切，让自己的生命从头来过，或许等你再度醒来，你所在意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你还觉得值得吗？”

　　“我还真没想过这么多。”凰灵扬起他亘古不变的高傲的头颅，纵使狂风四起、烈焰丛生亦不为所动。

　　“值不值得我不知道，只是恰好该我来做这件事，于是我就来了。”

　　他笑得风轻云淡，好似这场毁天灭地的浩劫于他只是一场闹剧，他只是这样站着，世间污浊却近不得他半分。

　　“你说我们两个，分明是要一起去死的人，却在这拼命想劝对方回去。”

　　沈子期也回过神来，报以他一个微微自嘲的笑容。

　　最后对视一眼，两人指尖仙诀飞舞，冥冥中声音重合———“落！”

　　悬于颅顶的两柄长剑刹那间没体而过！

　　伴随着漫天飘洒的血雾而来的，是宇宙洪荒开辟以来，最大的一道天雷！

　　巨大的天雷带着灼伤瞳孔的白光自冥空中轰然落下！犹如弃世多年的神明在时间的尽头无声回眸，以悲悯的目光见证了这场旷古绝今的战斗。

　　只一道，就劈开了朝颜金石般的厚甲，烧化了它峰峦般的身躯，污黑的血水在灼热的温度下化为水汽。

　　天地间最后一头魔物倒下了，它巨大的骸骨沉入地底，化为一十八道修罗地狱，将无数恶鬼镇压其中，永生永世不见天日，而魂魄升上九天，托起了三界至尊的三十三重天。

　　仙禽凤凰于此一战，挥袖破恶念，一剑定乾坤，功德圆满，涅槃重生，即封凰灵帝尊。

　　涅槃之火冲天而起，在金红色的大火里，凤凰真身啼鸣着飞向青空，它的羽翼凋落，骨肉化去，早已消散的凤凰心再度现世，鲜红的心脏外结上了一层玉石般温润的外壳，他散尽了这一世全部的修为与记忆，回到了天地初成，昆仑山尖那一颗遗世而立的凤凰蛋。

　　篁夜快跑几步，在凤凰蛋即将落地摔成蛋花的前一刻接住了它，那蛋只有他半个手掌那么大，他想不出这么小的壳里是怎么长出振翅而上九万里的家伙，屈指敲了敲，也得不到半分回应。

　　司暮涯站在山巅，他看见了飘洒的血雾，看见了神明的怒火，看见了凤凰的涅槃，也看见了苍茫大地上无数欢呼雀跃的人群。

　　但是无论是他目光所及还是不所及之处，都没了那个人。

　　沈雁，沈子期。

　　你总说我心怀天下，如今，你已成了我的天下。

　　司暮涯脱下数十年来不染纤尘的白衣，将沈雁带着血渍的黑袍紧紧裹在身上，此刻他才惊觉，原来自己一直不屑多看的黑暗，才是这世间最纯净的所在。

　　沈子期，说好的，我等你。

　　师非道走在龟裂的土地上，灼热的温度烫伤了她□□的足底，她慌乱的四下环顾，嘴里念着繁杂的咒语，然而焦黑的大地给不了她任何的答复。

　　这片土地，似乎已经死了。

　　或许死于绵延的战祸，或许死于惊天的雷火，又或者只是寿命已尽，总之师非道目光所及之处，积雪划去唯留千里焦土，万物凋零，那些曾与她嬉笑吵闹的山精草怪们早已化为齑粉，甚至连轮回的资格都没有。

　　师兄他们从魔物手中赢下的，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生机盎然的大地。

　　师非道跌坐在地上，白狸对着天空呜咽着，十七摸着他的毛发，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还能做些什么吗……”

　　师非道双手插进泥土里，她仰起头，对天自问。

　　突然，黑色的泥土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她的指尖，如垂死老人最后的叮嘱般轻轻抚过师非道的双手。

　　师非道闭目凝神，灵力顺着指尖散入地底，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的身躯几乎与大地融为一体，蓦的，在大地上来往的人们，突然听到从地底而来的、这片土地沉重而有力的心音。

　　师非道将生命献给了土地，功德圆满，立地飞升，即为极乐长生女帝。

　　而她的遗骨化作绵延巍峨的雪山，雪水融化形成奔流而去的大河，重新滋养了这片干涸的土地。

　　雪山于此直入苍天，成为人与神明唯一的交点。

　　而这段故事被写进书卷，后世每每提及，便称——

　　浮生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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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撒花~
后续还有几章番外，感谢小天使们能够将这个故事看完，非常感谢~鞠躬！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