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传说》聆月听霜

73、大荒谷（二）

　　呼啸而来的妖火与金色烈焰相撞，强劲地冲击使紫琅于半空中一个踉跄，来不及完全转身便看见一个黑影朝自己急速撞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接，然而速度实在太快，两人一起狠狠撞在山壁上，然后一齐滚落雪地。

　　篁夜一手垫在他脑后，一手撑地，死死咬着嘴唇，喉头痉挛着，冷汗一滴滴落到紫琅脸上。

　　“阿篁……阿篁！”

　　紫琅心神皆惧，伸手想要抱住篁夜，却在他背上摸到了满手金血。

　　滚烫、炽烈，和他满腔的爱意一模一样。

　　此时篁夜终于撑不住，一口急血喷在紫琅耳边，金火融化积雪，他栽倒在紫琅身上，两人发丝纠缠在雪水中，似乎再也不能分开。

　　“这……这就是……你……你刚才不肯……不肯回应我的……原因吗……”

　　篁夜被朝颜的妖火结结实实打在后心，心脏受损，一开口又呕出几口血，紫琅被他护在身下，举着满是金血的双手不知所措。

　　“你……想用自己的命……祭……祭皇天……后土……”

　　篁夜在紫琅耳边喘息，滚烫的金血烧的紫琅皮肤生疼，连眼中流出来的泪都是滚烫的。

　　“我……不让……”

　　不知哪来的力气，篁夜收紧手臂，将紫琅牢牢圈在怀里。

　　“我好……好不容易等到……你……”

　　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声音也越来越模糊。

　　“不能……去……”

　　“我不去！我不去！我哪也不去……”

　　紫琅紧紧抱着他，全身灵气不要命一般灌入篁夜身体中，随着身体中灵力逐渐消失，他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魂魄深处某个被他自身灵力禁锢住的力量再度觉醒，它从心脏深处蔓延上来，带着紫琅全部的恐惧，一点点蚕食着他崩溃的理智。

　　“他要死了。”

　　有声音在他耳边说：“想救他吗？”

　　紫琅紧紧皱眉。

　　“别抗拒我，你需要我。”

　　如鬼魅般的声音挥之不去。

　　“来吧，让我出来，我来帮你。”

　　“不行……不……”

　　紫琅头疼欲裂，仙纹已经蔓延到眼下，他捂着双耳想要摆脱这种声音，但篁夜的血味却一下又一下敲打着他的神经，暴涨的力量随着每一下钻心的痛楚覆盖了他全身，此犹不止，被朝颜踩在脚下的寒蝉剑发出阵阵清啸，凭空出现的仙纹几乎将这把绝世神兵撑裂，于此同时，飞旋在紫琅身边的寒烟剑也急速震颤着，妖异的仙纹从剑柄开始爬向剑尖，竟将神剑撑出“咔咔”的恐怖声响。

　　朝颜眼中惊惧，仰天咆哮一声，他锋利的兽爪拉扯着紧缚身体的后土灵锁，掌间似有万鬼嚎哭之声，他高扬起双爪向紫琅和篁夜踏去，誓要将他们踩成肉泥！

　　“轰！”

　　犹如巨石相交，整座大荒谷中的积雪被高高震起，供众人蔽身的山洞崖壁炸出可怖的龟裂，头顶坚石如暴雨般下落，沈子期当机立断化身妖兽，长尾一甩将大半部分人卷出山洞，此时洞顶已经开始坍塌，他双爪一扑，又再次冲进了飞沙走石的山洞中。

　　朝颜重若泰山的巨爪被当空截停，紫琅一手抱着篁夜，一手撑着朝颜的巨爪，手持双剑的怒目金刚佛像在他身后显出真身，满地落石断木都被双剑裹挟的剑锋搅动，在紫琅脚下凌空盘旋。

　　此刻紫琅周身遍布仙纹，但他的目光却一片清明。

　　重伤的孔雀大明王抬起沾血的手，轻轻落在他眼睫上，然后顺着眼下仙纹滑到他唇角。

　　“你要我……拉住你……”

　　篁夜喘息着看着他，满眼柔情呼之欲出。

　　“现在我在你身边……你还会怕吗？”

　　“阿篁……”紫琅五指骤然一握，即使是魂体，朝颜仍能感觉到骨骼爆裂的剧痛，他哀嚎着收回爪，一声厉吼搅地风云变色。

　　“我原本以为失去天道和命盘之后，面对朝颜唯有以命相搏，但我错了……”

　　紫琅拉着篁夜的手放在心口，在呼啸的狂风中亲吻他的唇角。

　　“我还有你给我的力量，它会打破一切黑暗，只为你而生。”

　　“等我。”

　　紫琅放开篁夜抽身而上，这一跃就是百丈高，他冲向朝颜，双剑在手中仙光飞转，一切阻挡之物仿若泥肉，尽数被剑气切成两半！

　　“重天大阵，忿怒相。”

　　在大荒谷侧面断崖上站着一个人，狂风卷起他金色的衣摆，犹如悬于半空的第二道太阳，一道极细的血色红线立于眉心，有飞雪落在他金色琉璃般的眼眸前，瞬间被蒸腾成雾气。

　　他望着那头黑色的庞然大物和与之缠斗的怒目金刚法相，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凤凰明王御剑而来，他微微蹙眉，抬手拢起了随风四散的长发。

　　重天大阵进程过半，无论身侧如何刀光剑影，师非道始终站定大荒谷中心阵眼，司暮涯、十七和白狸将她团团围在中心，此刻她双手结印，后土之力在她的催动下顺着五道仙符缓缓上涨，待它们于阵顶合拢，便是皇天之力斩尽世间邪祟之时。

　　朝颜浑身是伤，忿怒相极尽狂暴的力量令他难以招架，紫琅的攻势又快又狠，每一招都直取要害！

　　“紫琅！”

　　朝颜咆哮着：“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狂暴的鬼气冲天而起，凭空化作万道巨剑覆盖了整座大荒谷，朝颜狞笑着，万道剑光如疾风骤雨般兜头而下！

　　“啧！”

　　断崖上响起一声极度不满的啧声。

　　与此同时，在铺天盖地的利刃中凤凰明王展开了他遮天蔽日的真身，巨大的羽翼将众人牢牢护住。他的真身经过天谴已不再华丽，巨箭斩断了他仅剩的骸骨，深深刺进他的血肉中，而他竟动也未动，任由这万柄巨剑穿身而过，在漫天的剑光中爆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啼鸣。

　　篁夜挣扎着站起来，那绯金色的身躯牢牢挡在他身前，和九万年前天谴时挡在他身前不动如山的身躯一模一样。

　　他颤抖着伸出手，去触碰凤凰残缺羽毛下急速跳动的心脏。

　　“不……”

　　他哽咽着，面对紫琅时的万千言语转换了对象后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凤凰最后的残骨上燃起绯红色的烈焰，大火烧毁了他的真身，凰灵元神所化的人身负手持剑，正背对着他抬头看着即将合拢的重天大阵。

　　“我猜紫琅没教过你这个阵法。”

　　凰灵没有回头，却知道篁夜在他身后。

　　“因为这是一个禁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看起来惊天动地，实则以命换命。”

　　篁夜想要去拉他，却被无形的火焰灼伤了手指。

　　“我要涅槃了。”

　　凰灵终于回头看他，眉眼间却没有任何悲伤的神情，依旧是那样高傲狷狂。

　　“紫琅有没有告诉你，下面的这群凡人能为重天大阵提供的灵力微乎其微。”

　　“他想……”篁夜艰难开口，道：“血祭皇天后土……我拦住了……”

　　“不愧是我认识的紫微仙帝，无论做什么都这么不要命。”

　　凰灵胸口发出一声闷笑，眼看紫琅急身退来，伸手也想来拉他。

　　“你怎么来了？！”

　　凰灵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的手，道：“我来看你一个人怎么生祭才能引下皇天之力。”

　　紫琅脸色微变，低声道：“你别在这……”

　　“你这忿怒相可真够难看。”凰灵讥讽道：“活像个罗刹鬼。”

　　“凰灵，你快回去。”

　　凰灵却不理紫琅的话，顾自抹了一把手中长剑，道：“行了，别看我了，待会你只管去引皇天之力，生祭的事交给我。”

　　“不行！”

　　“不行！”

　　篁夜和紫琅的声音同时响起，凰灵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平静道：“涅槃而已，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可涅槃之后你多久能重生，多久能化人形，多久能开智，甚至能不能开智都没有定数，若你不能继承前世的力量和记忆……”

　　“那你去？”凰灵清了清耳朵，注视着紫琅的眼睛，缓缓问道：“让篁夜等你九万年再九万年，这一次，你觉得他还等的到吗？”

　　“我……”

　　紫琅无法反驳，一拳撞向岩壁，却被篁夜伸手拦住，余光瞥见身后黑影，转头却是沈子期。

　　“你们在说……生祭？”

　　他有些迟疑，问道：“我听说生祭一般是两个人，一阴一阳契合八卦之道。”

　　凰灵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几眼，道：“谁教你的？”

　　“我兄长。”

　　“你体内那颗灵珠的主人？”

　　沈子期咻然抬眼，问道：“你知道他？”

　　“我不知道，灵禽而已，离仙禽还差得远。”凰灵话锋一转，道：“但这颗珠子力量醇厚，想来就算你魂飞魄散之后，也能靠这颗珠子慢慢找补回来。”

　　紫琅蹙眉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很明白。”

　　篁夜细细打量着沈子期，越看越满意，道：“我为仙，属阳，他为妖，属阴，一阴一阳，齐了。”

　　知道紫琅要说什么，他不急不慢道：“你可以不要他去，但你要在重天大阵合拢前再找一个如他这般强大的妖魔来，不然今天杀不了朝颜，我可没有机会等到你下一次开阵。”

　　紫琅惊道：“你说什么？！”

　　凰灵举起手，他的半只手掌已经被烈焰覆盖。

　　“你多犹豫一下，就可以去捡我涅槃时的凤凰蛋了。”

　　他笑起来朝紫琅道：“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紫琅没心情与他说笑，只觉喉咙里堵了一团棉花，让他说不出话又落不下泪，所有热泪仿佛都在回流，化成鞭打在他内心的一道道长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