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传说》聆月听霜

71、故人入我梦

　　人界气温陡转直下，绝大部分地区下起百年难遇的大暴雪，如邺沧山、青城山那般地势险峻的高山上，水流已完全冻结，落雪一夜间堵门封窗，冷到几乎连烛火都燃不起来。

　　司暮涯带回沈子期后，本想将他留在邺沧山上修养，但眼看暴雪越来越大，十几名弟子因此冻伤手脚，连储藏的瓜果蔬菜也悉数冻黑发烂，无奈只能带领全派撤下山去，躲进山后地势低洼、避风干燥的大荒谷中暂避风雪。

　　沈子期身体情况时好时坏，紫琅为他重塑身体留下的仙气不断与原本残留的鬼气冲撞，这使沈子期一直高热不退，刚离开无主深渊的时候尚能喂些水药，如今却是牙关紧闭，连一丝气都渡不进去。

　　云浮仙派数千人躲在大荒谷山洞中，偌大的地下洞穴里只零星亮着几根火把，众人又冷又饿，外面风雪却没有半分止息的意思，只能缩紧脖子凑在一团取暖，眼下无水无食，缺医少药，谁也空不出多余的物资来额外帮掌门照顾别人。

　　更何况是一只妖。

　　司暮涯脱下自己的外衣给沈子期披上，他心中担忧，却不敢贸然给他过渡灵力，自打沈子期落入无主深渊后，他的那只白狸也就此没了踪影，司暮涯曾遣人寻过一遍山，仍不见其踪迹。

　　这种极高的体温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妖来说都非常危险，司暮涯摸了摸沈子期的额头，又将他往自己怀里抱紧了些。

　　“师兄，我刚出去猎了几只豪猪，你吃点东西吧。”

　　十七递来一串冒着油花的肉串，山洞里因为有了吃食显得暖和了些，众人挤在一起小口吃着为数不多的食物，终于有了些许人气。

　　“我不用。”

　　司暮涯摇头，问道：“有紫微君或者孔雀大明王的消息了吗？”

　　十七趁热把肉串塞进了自己嘴里，一顿猛嚼后终于噎地翻白眼，他一边捂着喉咙，一边艰难道：“没……没有消息……但是我们给仙门百家传去的羽令，只有清极剑派没有任何回复。”

　　司暮涯凝眉，问道：“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十七终于把噎在喉咙里的肉咽了下去，长吁一口气，道：“白日里查探过一次还好，几个时辰前再探却发现无名地那块灵脉和半灵山一样，都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他蹲坐在沈子期对面，小心翼翼看了眼师兄怀里这个一半身体看不清模样的妖帝，道：“无名地离我们太远了，御剑过去也得半天，现在天气复杂，我也不敢随便叫人去查看，但是咱们下山的时候听猎户说白日里无名地那个方向传来好大的雷声，跟山塌了似的，传老远呢。”

　　“雷声？”

　　司暮涯骤然想起紫琅召唤出的惊雷阵，“唰”地一声把沈子期交到十七手中，自己提了剑就往山洞外走去。

　　“师兄！你去哪？”

　　司暮涯头也不回道：“照顾好他。”

　　十七上下打量了一遍沈子期，也默默解了外衣，给他盖了上去。

　　山洞外风饕雪虐，鹅毛大雪随着四面八方涌来的风上下翻飞，裹挟着冰粒打在裸露的皮肤上一阵生疼，还好此时已经入夜，不然这一望无涯的白雪足以灼伤双眼。

　　司暮涯在没过膝盖的深雪中艰难前行，雪粒打在剑鞘上噼啪作响，他一手握着剑，一手抵在额前，想避开盖地而来的大风。

　　然而他没走太远，隐约听见远处传来几声熟悉的啼鸣，孔雀大明王带着一身金色仙光振翅而来，流光溢彩的尾羽照的山谷熠熠生辉，它绕着邺沧山盘旋了几圈，随后好像发现了雪地里的司暮涯，扬翅向他飞了过来。

　　孔雀振翅搅动一地风雪，司暮涯迷了眼，模模糊糊看到巨鸟落地化人，怀中隐约有个人形，但被墨色的外衣紧紧罩着，看不出是否还有气息。

　　“明王殿下。”

　　司暮涯疾行两步，道：“找到阿琅了吗？”

　　篁夜不知是太冷还是远途飞行过于劳累，此时眼下发青，脸颊上不知沾染了什么东西，朦胧雪色中看不清晰，司暮涯只能带着他快速往山洞走去。

　　“掌门，你回……呃……这是……”

　　洞中弟子纷纷向他们看来，十七老老实实抱着沈子期，甫一看见司暮涯回来，刚想站起来，随后又看见了他身后的孔雀大明王，不由一惊，连忙把身边的火堆让了出来。

　　此时火光一照，发上积雪消融化成水落下，这时众人惊讶地发现孔雀大明王的脸上居然有一层干涸的血渍。

　　篁夜小心打开外衣，紫琅靠在他胸口，似乎受伤颇重，脸颊和手背上遍布如细小闪电状的伤口，眉心仙纹不断想要向下扩张，却都被篁夜指尖灵力挡了回去。

　　“阿琅这是怎么了？！”

　　司暮涯握住紫琅的手，只觉一片冰凉。

　　篁夜没有答话，只是不断将灵力灌输到紫琅身体中，引导那股暴走的仙气缓慢归于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或是大半天，大荒谷中依然被风雪围困，此时外面已经找不到干燥的木材和活物，潮湿的木头发出一股熏人的烟气，有人渴地想饮雪，却被司暮涯阻止。

　　“这是妖血所化，不能喝。”

　　那人颓然抛了雪，垂头丧气望向山洞外，悲怆道：“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司暮涯也不知道，这时一直昏迷的紫琅状态终于平稳，在篁夜怀里睁开了眼。

　　随着他意识恢复，周身伤口迅速愈合消退，皮肤光洁如同从未受过伤，唯有被脖颈与双手被鬼气侵染过的地方还有一点淤血般的痕迹残留不去。

　　“这里是……”

　　篁夜答：“邺沧山下。”

　　“大荒谷？”紫琅生前常年在邺沧山混吃混喝，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他挣了一下腰，朝篁夜笑道：“松手，我快被你掐死了。”

　　篁夜不肯放手，他只能伸手在篁夜额角弹了一下，道：“你总得让我去看看沈雁吧。”

　　“阿琅，你先休息……”

　　“没时间休息了。”紫琅探过沈子期颈侧，指尖直点他眉心，原本交缠对撞的两股力量高下立判，淡紫色的仙光覆压着鬼气，沈子期那一半雾气凝结的身体终于缓缓有了实质。

　　“阿琅，你说没有时间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真的没有时间了。”紫琅手中仙光不减，他道：“朝颜原身是一只巨兽，力量鼎盛时期甚至一脚能踏平整座邺沧山，后来他肉身在仙魔大战中被毁，魂魄被我打散，只剩一点精元残留于世，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人身又被我的惊雷劈毁，元神无所依附，此刻定然在四处吞噬妖魔鬼怪，但这些远远不够，要想重塑他的原身，他就必须吞噬灵物，吃人，或者是仙。”

　　“这就是他咬你的原因。”

　　篁夜手指拂过紫琅颈边的齿痕，眼中无声的怒火在疯狂燃烧。

　　“不光是我，他也想咬你。”

　　紫琅偏头倚在篁夜温暖的手背上，道：“如我们这样出生即有的仙体仙骨，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补品，只是像我们这样的毕竟稀有，供不上他那么大的胃口。”

　　“如你所言他力量如此强大，那我们该怎么办？”

　　紫琅手下仙光渐弱，沈子期残缺的身体已经被补全，他手指抽动，刚好勾住了十七的衣角。

　　“啊！师兄师兄！他要醒了！”

　　“子期！”司暮涯握住他的手，一声声呼唤着：“子期，子期。”

　　紫琅轻退两步，给这对苦命鸳鸯让出了重逢倾诉的空间。

　　“阿篁……”他背过手摸了摸，却没碰到篁夜，疑惑着转过头，却被黑衣兜头一罩，连人卷进了山洞僻静深处。

　　“孽徒。”紫琅被按在石壁上，腰背硌的生疼，令他抽了一下眉。

　　“一点也不懂得尊师重道。”

　　篁夜欺身而上，伸手拉开了他衣襟。

　　“你做什么……等会！”

　　紫琅双手抵着篁夜的肩，却被他一手扼住压在头顶，湿热的气息喷在脖颈上，一阵酥麻微痒。

　　“他咬了这里。”

　　篁夜舔.吮着脖子上那块伤口，忽然一张嘴，用自己的牙印覆盖了朝颜留下的痕迹。

　　“你这个……小心眼……”

　　篁夜不理他，顾自往下吻去，又慢慢撕咬着紫琅的锁骨，恶声道：“还有这里。”

　　紫琅欲哭无泪，道：“你们都什么癖好，一个两个把我当萝卜似的啃……”

　　篁夜更气，狠狠咬了紫琅一口，声音里都压着暗火：“说，你是谁的萝卜？”

　　紫琅失笑道：“多大了我的明王殿下？这又是吃的哪门子飞醋，难不成我还能跟朝颜……哎！”

　　紫琅脸色一红，连忙道：“你的！你的！”

　　“迟早杀了他。”

　　紫琅挣开篁夜的手，伸进厚实的外衣中去抱住他，轻声道：“好，我们一起杀了他。”

　　“紫琅……”篁夜摸着他丝滑的长发，道：“你实话跟我说，你的忿怒相是不是……因为我……”

　　怀中身体紧了一瞬，紫琅叹了口气，道：“没关系，别乱想。”

　　“你骗我，你以前说过，你是盘古大神幻化而生，天生仙体仙骨，无爱亦无障，是因为我，你心中生爱，从此有了业障……是吗？”

　　紫琅脸埋在他胸口，良久才道：“有得必有失，我既然选择爱你，就应该承担由此引发的一切后果，但你若指忿怒相，他却不仅是来源于你，还源于世间一切我害怕的东西，比如——失去和死亡。”

　　“可忿怒相乃极恶之相，它会吞噬你的心神……”

　　“它不会！”紫琅捂住篁夜的嘴，道：“众生只知忿怒相穷凶极恶，却不知它心极慈悲，不过是怖由心生，因爱生恨罢了。”

　　“你不要怕。”紫琅踮起脚尖，吻在篁夜眉心，阖眸道：“我不会让他吞噬我的心智，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败给了内心的恐惧，那么阿篁，你答应我，拉紧我，别让我沉入那黑暗里。”

　　篁夜托着紫琅后脑，唇齿覆压而上。

　　师尊，你放心，

　　有我在，这世间没有什么能从我身边夺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