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传说》聆月听霜

43、山一程、水一程

　　雨来的很突然。

　　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路上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淋地措手不及，纷纷用衣袖遮了面首，在积了水的坑洼路面上奔跑疾行。

　　人人都好像有个归宿。

　　紫琅逆着人群往前走，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去何处，熙攘的人群在他身边穿行而过，践踏起支离破碎的水珠沾染上他的衣摆，他却丝毫没有反应，很快雨水淋湿了他的发丝和眼睫，在他眼角留下一长串湿润的痕迹。

　　在这个人人都着急回家避雨的阴冷秋天，紫琅茫然伸出手，水珠毫不留情砸在他掌心，很快顺着掌心错综复杂的纹路四散开去，似命运终究弄人，到头来还是各奔东西。

　　“怎么又下这么大雨啊！”

　　沿路的摊贩匆忙收了货物，躲在并不宽敞的屋檐下皱着眉头抱怨。

　　“今年天气怪的很，以往这个时候十天半月难见一场雨，你看看今年，都连着下了几天几夜了。”

　　“就是，俺家地里稻谷还没来得及收，几场大雨一过全烂在地里了，真是老天爷不给活路啊！”

　　“我看啊，事出反常必有妖！莫不是咱这又闹了什么水妖涝鬼？”

　　“哪能啊，咱们这可是青泽，半灵山脚下，怎么能闹妖怪呢？”

　　躲雨的众人纷纷应和，很快又将话题转到了半灵山颜氏身上。

　　“哎，我听说那颜家又得了个宝贝，好像是从什么神仙那得来的，你们说，这雨下的诡异，是不是因为那宝贝的原因？”

　　立刻有人嘁了一声，道：“你又是从哪知道的？”

　　“我那二嫂家的侄子不是在颜家当外门弟子吗？前日下山探亲，说颜家新得的那宝贝邪性的很，寻常人一碰，连血都沸腾起来，活活就把人烧死了。”

　　“当真？什么宝物这样厉害？”

　　“只说是从什么孔雀身上挖出来的，那种仙禽走兽咱们哪里见过？我还听说，这几天颜家死了不少人，都是在尝试这宝贝的时候被……哎呦！你做什么？！”

　　衣襟猛地被人拎起，后背在坚硬的墙上撞出不小的声响，身前的紫衣男子面如冠玉却目光如炬，唇齿间都迸着寒气。

　　“你说……颜氏得的宝贝是什么东西？！”

　　摊贩缩了脖子，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瑟缩道：“是……是……孔雀……孔雀的……”

　　话音未落，眼前陡然爆发出蓝白交错的两道光芒，朝着半灵山巅急速掠去。

　　半灵山上青松葱郁，数道飞瀑从断崖倾泻而下，飞溅而起的水花折射出瑰丽旖旎的虹光，巍峨壮阔的问天宫就被这绚丽的虹光笼罩其中，绯红色的颜氏族旗迎风而展，任来去穿行的白鸟振翅期间。

　　寒蝉剑先紫琅一步飞抵问天宫山门口，蓝色的剑光如天外飞矢一头扎进问天宫错彩镂金的大门中，竟将巨石整雕的厚重石门撞出数道深邃的龟裂！

　　守门弟子大惊失色，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紧接着见白色剑光迎头而下，紫微君御剑而来，衣摆在剑气激荡下猎猎狂舞，他没有收剑，甚至剑尖一挑，寒芒直逼众人面门！

　　守门弟子面面相觑，半晌终于有人抹了把脸上灰土，远远朝他一揖，问道：“紫微君这是何意？”

　　紫琅用眼尾睨了他一眼，寒声道：“让颜棠出来见我！”

　　那人未动，道：“家主已闭关数月，不见外人，紫微君请回吧。”

　　寒烟剑光陡涨，紫琅声音低沉，隐带杀意：“少废话，颜棠在哪？！”

　　数把斩.马.刀架于面前，守门弟子显然不打算让他进去，甚至做出了一个请回的手势，生硬道：“紫微君可是需要我等请您回去？！”

　　“哦？就凭你们？”

　　紫琅下颌微微扬起，眼神中自有睥睨之色，寒烟、寒蝉在他身后化作百道剑光，锋芒吞吐间犹如满弦之箭呼啸而去，须臾间将石门轰地粉碎，守门弟子被炸裂的巨石砸地人仰马翻，只能眼睁睁看着紫琅提剑而去，一步步踏上了问天宫神道。

　　“快！快放信号！紫微君闯山了！”

　　正阳琴圣颜旭英接到消息赶到半山腰的时候，神道上七零八落躺的全是颜家弟子，紫琅浑身透湿，脸颊上溅了血渍，凝结成血珠顺着颌骨滑进脖颈。

　　颜旭英从未见过这样疯狂的紫琅，他停了步子，远远喊他：“紫微君，你这是……”

　　紫琅侧身对着他，闻声便偏过头来看他，正被他掐着脖子拎起来的颜氏弟子在他手里挣扎着，一张脸已经憋得通红。

　　“是你？”

　　紫琅松了手，任由那弟子摔在他脚边疯狂咳嗽，他提着剑向颜旭英走来，眼底泛着血红，像是着了魔。

　　颜旭英向他拱手，好言劝道：“紫微君，有话我们坐下来慢慢说，若是颜氏有何得罪的地方，我先向你道歉……”

　　紫琅却没有理会他的话，剑锋在石板上磕出一路森白的火花。

　　“把孔雀金丹给我。”

　　颜旭英愣了一愣，疑道：“孔雀金丹？在下不曾见过。”

　　“不知道？”

　　紫琅胸腔中发出一声冷笑：“那你知道弑神是什么下场吗？”

　　颜旭英疑惑更甚，紫琅也知以他在颜家的地位，颜棠自然不会将此事告诉他，便绕开了他，顾自往山顶走去。

　　“罢了，我自己去找颜棠。”

　　“紫微君！”

　　颜旭英从后面擒住了他的肩，急声道：“我大哥在闭关，关外刀山火海禁制已经启动，除了他没有人能进去！”

　　“你放手。”

　　紫琅眼神决绝，头也不回道：“我不愿与你为敌，但你也要明白，没有人能阻我，你也一样。”

　　“可是……”颜旭英左右为难，不得不继续劝道：“我大哥毕竟是界主，你这样不顾一切杀上去，难道就是为了一颗金丹？”

　　“不是为了一颗金丹。”

　　紫琅抬起头，微风卷起发带，孔雀翎贴着脸颊拂过，温柔地替他拭去了脸上的血渍。

　　“是为了……我爱的人……”

　　问天宫禁地外烈焰丛生，呼啸的火龙裹挟着削铁如泥的刀光发出阵阵咆哮。

　　扑面而来的热浪逼地颜旭英睁不开眼睛，紫琅却不为所动，双剑在他眼前交错飞舞，击退从各个方向袭来的火舌，利刃组成的阶梯就在他脚下，在火光的映照下发出令人胆寒的光芒。

　　“紫微君，刀山火海不同一般禁制，何必以命相搏？听在下一句劝，还是等我大哥出关吧。”

　　“等颜棠把孔雀金丹炼化吗？那篁夜该怎么办？”

　　紫琅迈上刀阶，无数道刀光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寒烟、寒蝉被火龙缠住，那些刀光没了阻碍，尽数落在了紫琅的身上。

　　“呃……”

　　紫琅双腿一痛险些跪地，他喘了口气，毅然又往前上了一步。

　　“紫微君！这太危险了！”

　　颜旭英在禁制外喊他，道：“还有那么远，你会死在里面的！”

　　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寒烟、寒蝉斩碎了两条火龙，凌空发出一阵清啸，俯冲下来替紫琅劈开了直指要害的刀光，血顺着刀阶蜿蜒而下，在颜旭英脚下汇成一浅滩血洼。

　　紫琅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上巨大痛苦压倒了他，可他没有停下，双手被刀阶切进肌骨，十指连心的痛却使他清醒了几分，孔雀翎垂在他颈边，被热浪卷地左右晃动，银铃“叮当”一声，像有人隔空而来的呓语。

　　什么刀山火海，什么禁制死路。

　　紫琅撑着刀阶往上继续爬了一阶，掌心伤口鲜血喷涌而出，再被烈焰蒸腾成漫天血雾。

　　“篁夜……”

　　他呢喃着。

　　“你要等我……”

　　刀山火海远比他想的要长，紫琅几次试图站起来，却又被剧痛击倒在地，他念着篁夜的名字，可这次却没有人能及时出现在他身后，那双深情眼眸的主人，再也不能温柔地从身后抱住自己，对他说：“你若遇到危险，记得要喊我的名字。”

　　“你若遇到危险，记得要喊我的名字……”

　　紫琅爬上最后一阶刀阶，铡刀和火龙感应到闯入者，同时爆发出骇人的杀意向他扑来，而紫琅甚至没有力气躲，他望着禁地中紧闭的那扇门，忽然笑出了声。

　　“如若你在呼唤我，粉身碎骨我也会救你……”

　　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紫琅翻身暴起，寒烟、寒蝉光芒大振，迎着刀山火海落下了惊世骇俗的一击！

　　滚滚惊雷受剑气引动，自九天之上叱咤而来，紫琅将所有灵力尽数灌注于双剑之中，背后却空门大开，无数道曾被他击退的刀光逆行而上，如同一只立起前爪的巨兽向紫琅张开了血盆大口！

　　电光火石之间，三道金石之音急速追来，破魔弦音撞上刀山火海，爆裂之声振聋发聩，与此同时奔雷已至，随着紫琅挥剑暴喝，携开山动地之能撞向问天宫禁地！

　　号称无人能进的问天宫禁地在紫琅的剑下须臾间化为齑粉，刀山火海偃旗息鼓，收尽了它全部火焰与刀光。

　　紫琅踉跄了一步，以剑撑地勉强稳住身形，他从刀阶尽头向下回望，对颜旭英点头轻笑。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