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何处合成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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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着潮气的木柴在火光中噼啪作响，偶尔传来一声稍大些的炸裂声，引得紫琅微微侧目。
紫琅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进到这个山洞中来的，待他醒来的时候，洞外水面暴涨，已经没过洞口，篁夜带他寻了处地势较高的陡坡，好在这里还算干燥，也不至于待得难受。
本该是六月流火的天气，可此时外面却下着瓢泼大雨，风顺着山石的缝隙灌进来，竟带着绵绵刺骨的寒意，紫琅瑟缩了一下，忍不住咳出了声。
寒烟剑与寒蝉剑大概是被压在了倾倒的山石之下，紫琅暗中催动了几次，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半丝反应。
紫琅认命般叹了口气，现在不知外面的情况，以他的水性，是没有办法贸然潜水出去的，可看那水面纹丝不动，倒也担心落石是否堵住了洞口，若真是那样，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他慢慢后仰，石壁有些突兀，硌地他浑身筋骨发了狠的疼，不由骂了镇灵钟几句，忽而又想起当时司暮涯苦苦压抑的神情，即使撞镇灵钟的巨大伤害差点让他没能再醒过来，却顿时觉得这一下挨得也不算太亏。
他毫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好像要借由这个动作驱散四面八方涌进来的寒风，然而他一动，却摸到了一件柔软温暖的物体。
那是篁夜的外衣，颜色深重几近发黑，衣领上不知点缀着什么动物的羽毛，摸上去手感轻柔，像上好的绸缎在紫琅指尖划过。
篁夜大概是去找出路了吧？紫琅当时刚从梦魇里醒过来，好像着了魔一般拉着篁夜乱说一通，现在他自己也记不清到底说了些什么，只知道篁夜离开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紫琅甚至觉得哪怕是九万年前天谴降临之时，篁夜恐怕也不曾露出过那么……那么悲伤的神情？
他猛地摇了摇头，抬手便扇了自己一巴掌。
那一巴掌扇地响亮，他耳朵里“嗡”地一响，脑袋一空就倒了下去。
衣服质地丝滑，绣着并不显眼的暗纹，他将头整个埋进去，能嗅到一丝清冷且略带威胁性的气息，他能确定，那就是篁夜身上的味道。
什么神仙，分明就是只恶鬼。
紫琅暗暗想着。
而我就是那个被鬼迷心窍的人。
他翻了个身，将篁夜的外衣盖在脸上，衣料轻薄，有丝丝光线从纵横交错的丝线缝隙中漏进来，在他眼前明明灭灭地忽闪着，忽然一下，就将他的记忆带出很远很远。
他开始回想认识篁夜这不足两月里发生的点点滴滴，回忆仿如潮汐，瞬间将他席卷。
那不过是一次意外的不能再意外的相遇，可惜他天性不拘小节，没能发现当日梧桐神树下匆匆一眼，竟冥冥中已为他写好了此生全部的缘分。
可，人神相恋又会有什么后果呢？
他闭上眼，脑海中只回荡着一句话。
天女下凡，结局是什么？
他再一次从心底质问自己，仅以此凡人之躯，逆天道而行，代价又是什么？
他纵然万死不悔，可篁夜呢？
他曾万道天谴加身，难道自己要再次推他入刀山火海之中吗？
况且……
紫琅在黑暗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紫微仙帝……
他紫琅不是什么怕风怯雨的人，却第一次在直视自己内心的时候败下阵来，他双手隔着衣服狠狠捂住脸，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生出这般难于启齿的心思来，此刻犹如万道寒芒在背，扎地他猛地一下从地上坐了起来。
随着“哗啦”一声出水声，他的视线刚好与篁夜撞了个满怀。
好像做坏事被抓了个现行，篁夜赤红色的眸子如烙铁一般，烫的紫琅差点跳起来，一颗心堵在嗓子眼里狂跳，激地他连连咳嗽。
篁夜浑身湿透，乌黑的长发淅淅沥沥地往下淌水，他的目光在紫琅怀里的外衣上停顿了片刻，才缓缓走出水潭，在身后留下一道蜿蜒的水迹。
紫琅抱着篁夜的外衣，到底还是有些做贼心虚，见篁夜坐在火堆旁，便试探着将外衣递给篁夜，问道：“冷吗？换件衣服吧？”
篁夜没抬眼，道：“无妨。”
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紫琅咬住嘴唇，神色有些难堪，藏在衣服下的手握了几次拳，才突然一笑，自嘲道：
“那什么……我这个人啊，就是口无遮拦，喜欢胡说八道，不过是睡糊涂了做了两个异想天开的梦，倒真以为自己见了神仙……”
他收回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神色十分懊悔：“方才是我魔怔了罢，对不起啊，你别往心里去。”
篁夜终于抬了眼，在跃动的火光中注视着紫琅，他面上没有表情，紫琅也猜不出他心里的想法，随即，他接过紫琅手中的外衣，手一挥，竟轻轻盖在了紫琅身上。
不等紫琅说话，他又探出手，在紫琅颈间青紫色色掐痕上轻轻抚过，紫琅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好像要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四下一片寂静，简直安静地让紫琅心里发慌。
直到火堆的木材再次炸响，篁夜才缓缓开了口。
“紫微……仙帝……”
他语气很轻，身体却难以抑制地颤抖着，仿佛在刚才那长久的、沉默的时间里，他倾尽了全身的力气去酝酿这四个字，此时一开口，千言万绪涌上心头，眼角竟生生泛了红。
“我……曾在他座下听学……也许几万年，或者更久，我也记不清了。”
他坐在紫琅身边，好像在为紫琅讲述，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佛法、修为、武艺、琴技……但凡我所拥有的一切，无一不是拜他所赐。”
紫琅安安静静地听着，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篁夜。
“大概是活的久了，总是要生出些妄念来，原以为破了天道即得圆满，现在想来，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罢了。”
紫琅无声地睁大了眼睛，篁夜这句话，恰好回答了他的疑惑。
逆天道而行，代价又是什么？
即使天降神遣，到头来还是各分东西，神与神况且如此，那……
人与神呢？
紫琅喉咙有些发紧，问道：“是……吞佛？”
篁夜颔首，眉头紧锁，道：“我本以为所谓天道，是那浮云之上数不清的神明定下的规矩教条，可吞佛之后，才发现天道在他心中，他心中无爱，天道便永生。”
他低下头，眼中浮现更深的痛苦：“我的……兄长……为了救我，一个人挡下了所有的天谴，甚至不惜在佛祖面前屈膝，那个时候我才发现，一切的所谓在所不惜都是假的，至少……我不能让他死……”
紫琅轻轻叹了口气，他的确没有那个资本去在所不惜，他还有师兄、有师侄、有那些哪怕屈指可数的好友。
这一次，他好像真的怕了。
篁夜看向他，指尖在他脸颊上缓缓划过。
“我多希望你不是他，至少……”
他发现紫琅微微往前探身，双手托腮，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注视着自己，那一瞬间篁夜发现自己讲不下去了。
看到篁夜收了声，紫琅往前凑了凑，用食指指尖戳了戳篁夜的肩膀，突然扬起一抹笑，道：“怎么不说啦？”
篁夜问道：“为何看我？”
“你好看。”紫琅嗤嗤一笑，伸手就将篁夜的唇角往上推了推：“你方才与我说了好些话，我听着高兴，要是能再笑一下就好了，就像这样……唔……”
他只来得及看见篁夜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好像有某根一直绷着的弦突然崩断，接下来要说的话便被尽数堵进了唇舌中。
紫琅睁大了眼，那一刻他觉得篁夜疯了，跟自己一样疯了。
喜欢篁夜只是自己如同少女怀.春般的小心思，是推窗入梦的一夜春风，是跪坐神像下的一次次凡心渎神。
但是他怎么能让自己的神明堕入凡尘？
这真的……真的太可怕了。
那一瞬紫琅忘记了呼吸，任凭篁夜炽热的气息包裹了他全身，最后若不是篁夜放开他，他可能真的会活活把自己憋死。
篁夜见他失神，出声叫他：“紫琅。”
紫琅没有说话，他仍是愣在原地，唇角还带着一缕银丝，双唇殷红犹带粼粼水光，篁夜看的呼吸一窒，低头又要来吻他。
就在篁夜的气息再次迎面而来的时候，紫琅浑身一震突然清醒过来，抬手就将篁夜推了出去，力道之大，让篁夜险些摔倒在地。
紫琅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颤抖着双手拉紧了微乱的衣襟，踉踉跄跄的爬起来就往外冲去！
“紫琅！”
篁夜突然出声叫他，他高大的身躯靠在怪石嶙峋的石壁上，头颅低垂，眼底泛起一丝痛苦，竟让人生出风一吹他就会倒下的错觉。
“我以为……至少……这一次不再是我痴心妄想了……”
那声音发着颤，紫琅从没有听到篁夜发出过这样的声音，他顿住了脚步，却僵着脖子不肯回头。
紫琅知道，现在如果回头，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扑进篁夜怀里，他会拉着篁夜一起万劫不复。
然而人神有别，他灰飞烟灭不要紧，可他怎么能让篁夜再受一次天谴。
那比千刀万剐还要让他难受。
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我……
紫琅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夜里冷。”篁夜的声音那么轻，他走上前来，将遗落的外衣披上了紫琅发着抖的身体。
“明早……积水就会退去……”
他的身影那么挺拔，从上到下透着一种强撑的意味，外面下着暴雨，即使在山洞内都能听见凄风呼号的声音，而他却没有半分迟疑，很快便消失在没顶的冰冷积水中。
紫琅抬手捂住脸，不知何时竟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何处合成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