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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独钓寒江雪(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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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暮涯到达无忧城的时候,整个雪域高原都飘扬着白色的雪花。
这里的气温非常低,雪花落在他肩上、发上,来不及化去便会凝结成冰,如同九天之上的星辰,被这灰蒙蒙的天气隐去了破碎的光芒。
他在城外海棠树下停住了脚步,在这样滴水成冰的天气里,那株海棠树却长得枝繁叶茂,看起来好像随时会结苞待放一般。
师非道从司暮涯肩上抬起头来,脸上还带着司暮涯肩上衣料的压纹,她穿了件滚兔毛边的青色斗篷,将她整个人牢牢裹了起来,可凌厉的风雪依然吹红了那张小脸,她揉了揉眼睛,问道:“到了吗?”
司暮涯看向远处,那是一片青石垒砌的高大城墙,墙壁保护的很好,看不出半分岁月剥落的痕迹,墙角下生长着一些开着妖异花朵的藤蔓植物,顺着青石缝隙一路蜿蜒向上,至顶,上书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无忧城。
师非道从司暮涯身上跳下来,第一脚踏进雪里就冻得一哆嗦,厚重的积雪已经盖过她小腿肚,此时半个人埋在雪里,像一株迎风摇荡的青色小白菜。
她倒是没有抱怨,努力前行两步挪到海棠树旁边,五指贴上粗粝的树皮,青光闪烁间指尖缓缓没入树干中,她闭上眼,睫毛微微颤抖着,旋即笑道:“它说妖帝就在城内哦,师兄,你得听我的。”
师非道从衣袖中翻出一粒珍珠大小的朱色丹药递到司暮涯手中,司暮涯蹙着眉,显然对这药丸有着十分的抵触。
“吃吧,这药金贵着呢,你可别浪费了。”
司暮涯:“……”
“你灵力高强不好遮掩,不像我本就是山精灵物,你要是就这么走过去,估计大门都进不去,这药能让你周身循环妖气,只要你不动灵力,就是站妖帝面前他也不一定知道你是人族。”
司暮涯依然没动,师非道努了努嘴,一片雪花刚好落在她鼻尖,化成一滴小小的水珠,她盯着那滴水,把眼睛都看直了,生怕水珠滑下去似的僵着身子去扯司暮涯的衣袖,小心翼翼的开口。
“你不是说要来找真相吗?一颗丹药就能让你打道回府了?”
半晌,司暮涯不知是想通了还是突然回了神,仰头把药丸吞了下去,渐渐的一阵冰冷寒凉的气息从丹田升起,很快沿着奇经八脉流遍了全身,这不是什么痛苦的过程,但司暮涯却很抗拒,一如他抗拒世间所有的妖魔鬼怪一般。
“好了,走吧。”
连腰都没弯,司暮涯一垂手将玩雪玩的不亦乐乎的小白菜拔了起来,迎着风雪向无忧城走去。
他不知道在无忧城中等着他的是什么,也不确定沈子期说的话是不是骗他的,甚至连寻找真相这个借口都不曾让他完全说服自己,但是他还是来了。
就好像做一件事情,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做,但是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事情已经做了。
这好像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今时今日,注定了他就要走到这个地方。
无忧城守门的是四只百年修为的狼妖,他们龇着尖锐的狼牙,从鼻腔里喷出来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为阵阵白雾,那铜铃般巨大的幽绿色眼瞳盯着来往的每一只妖物,微曲的强劲后腿好似随时都会飞扑出去扑倒猎物一般。
司暮涯连眼都没眨一下,径直就往城门口走去,无忧城里的妖物长的各型各样的都有,任凭他是飞禽走兽还是花草树木,在这里都见怪不怪,更有不少修炼到一定境界,也喜欢化作人形,据说是因为人为万物之灵长,人形身躯是最适合修炼的,所以像沈子期那样外表跟人没有任何区别的妖怪在无忧城里也是触目皆是。
师非道给的丹药果然有用,为首的两只狼妖只是例行公事般的看了司暮涯几眼,甚至连他抱的孩子是男是女估计都没看清楚就收回了目光,见状,本来还有些担心的师非道安下了一颗心,又伸出手来接雪花玩。
城门口进出的妖物并不算多,大概也是受了两族日益紧张的关系的影响,出来的多数都显得提心吊胆,一双双眼睛四下张望着,生怕受了人族的伏击。
就在即将踏进城门的那一刻,司暮涯腰间的玉京剑终于受不住这四面八方而来的浓重妖气,“铮”的一声出鞘半寸,发出警惕低沉的剑鸣声!
司暮涯脚下一顿,手指已经按上了剑柄。
他能感觉到周围的妖魔们都在注视着他,甚至连离他最近的一头狼妖都已经眯起了双眼,一步一震的缓缓向他走来。
司暮涯不动声色的将玉京剑按回剑鞘,慢慢吐出一口气,当做无事发生过,抬脚继续往前走去。
“站住。”
那守门狼妖几乎与他同时迈步,它飞身跃起,巨大的狼爪拍在了司暮涯面前的雪地上,飞溅而起的碎雪溅了司暮涯一身,那狼妖张着血盆大口,喉咙里喷出来的血腥之气直接把师非道好不容易接的半把雪花融成了淅淅沥沥的洗手水。
“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交出来。”
低沉的嗓音如同滚动的开水,狼妖俯下身来打量着他,獠牙几乎擦着司暮涯的睫毛划过,下一刻,司暮涯感觉怀中的师非道动了动,悄悄在他耳边问道:“师兄,这次拿什么谢我?”
司暮涯阖眼:“任你挑选。”
话音未落,师非道眼中陡然爆出青光!光芒以她为中心无声的扩散开去,每一个被青光波及到的妖物都仿佛被控制了心智,那狼妖目光晃了晃,好像突然一下失去了魂魄,缓缓从司暮涯身前退让开去。
“快……快走……”
师非道捂住一只眼,神色痛苦的催促,司暮涯未做它言,脚下连点,很快跃进了城内。
“非道,还好吗?”
师非道的双眼发红,右眼眼角甚至淌下一丝血迹,她伏在司暮涯肩上喘息了好一会,才勉强道:“从来没有一次控制这么多高修为妖物,有点用力过猛,下次注意……”
司暮涯寻了处看起来干净的茶摊将师非道放了下来,半跪在她面前,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血迹,柔声道:“你在此处先休息,我去找……”
找……沈子期?
还是去找谁……
他突然沉默下来,这时从屋内跑出一个穿着红肚兜的小童,看上去比师非道还要小些,他踮着脚倒了两碗茶,推到二人面前,软软道:“喝茶。”
司暮涯道了声谢,又听师非道说:“你要去找那个沈子期吗?”
“沈子期?”那白胖小童歪头道:“你们是要找子期哥哥吗?”
司暮涯侧头看他,那小童也不怕,凑上前来:“城西的狐姐姐今天出嫁,子期哥哥去敲锣打鼓凑热闹啦,你也是去看狐姐姐的吗?”
司暮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从茶摊往前望去,能看到一座七层重檐的楼阁,白瓦青墙,是人界没有的样式。
就这么从远处看去,像极了雪落江面,说不尽的寒冷寂寥。
无忧城他是第一次来,可他却知道这座楼,楼名——寒江雪。
世人知道寒江雪,皆是因为里面住了位声撞四野的妖帝,就连司暮涯第一次听到寒江雪这个名字的时候,也不禁沉思过,究竟是怎样一个孤单的人,才能住在这样的楼阁之中呢?
“师兄。”师非道拉他:“千万小心。”
“放心,我很快回来。”
他没有去城西找沈子期,对于他而言沈子期只是一根引线,炸开了他心中封藏多年的往事,但真正推动他的,是这十五年来所有的无助、迷茫以及一路成长至今他承受的全部压力。
他的内心在叫嚣着,发了疯地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所以他必须知道师尊天机子的死因,必须知道十三位师兄葬身何地。
他要为十五年来无处宣泄的恨意找一个爆发的目标。
而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个高深莫测的妖帝一定对当年的事有所了解。
司暮涯去了寒江雪,那里却意外的没有多少守卫,正门口跪了很多人,口中不停哀求着什么,司暮涯凑近听了会,都是来求妖帝救他们被人族抓走的亲人的。
那些妖魔声声泣泪,流露出来的真情实感与人族别无二致,却与司暮涯一直以来痛恨的妖物有着霄壤之别。
他不愿细看,寻了个空档混进了寒江雪。
寒江雪很大,其中不乏清幽回廊,九曲千折,有时以为路至尽头,却突然有鸿图华构出现在眼前,未行多久,竟将人间难得的奇景尽收眼底。
妖帝所在的主殿就在那座七层重檐的楼中,司暮涯潜行到这里的时候,妖帝正在与下属说着什么,他全身上下笼罩在一团黑色的妖气中,连眼睛都没有露出来,司暮涯只能通过那低沉的嗓音推断出那是一个极为冷漠的男人。
没过多久,一行人从殿内出来,向着与司暮涯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真如师非道所说,就算是妖帝站在他面前,也感觉不出人族的气息。
司暮涯四下环视一番,确定避开了所有视线,这才翻身跃进了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