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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玉符 ...

  •   见那人许久没有回答,孙长泽有些意外地一挑眉,随即又无所谓地一笑。
      他冲乔老板点了点头,起身拉开了房门。
      烛光闪烁,屋内的光线变亮了一点。

      杵在门口的黑衣人眯起眼,缓缓抬起手里的剑,刀刃在黑夜里闪了闪,对向屋内。
      “只能说乔老板风骨,孙某佩服。”
      孙长泽侧过身,朝后做了个“请”的手势,漫不经心地说:“先生走好,就不送了。”

      门外黑衣人眼神一凛,阴鸷的眼神直直地盯住屋里的那人,执剑的手缓缓抬起。
      “哎呀!”
      乔老板局促地拍着脑袋,忽然叫了一声,孙长泽耐心地将目光投了过来。
      乔老板眼珠子转了转,像是又想起什么了似的,在原地踱了两步,然后慢吞吞地往回挪动。
      他把手伸到后衣领里去抠了抠,对着孙长泽不好意思地道:“方才老朽仔细想了想……”
      孙长泽风度十足地冲他一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呃……依据老朽方才所见,这位姑娘伤得极重,若是迟迟得不到救治,恐怕……”
      他撩起眼风往孙长泽怀里扫了扫,见对方没有把他的诊金退还回来的意思,便又悻悻地坐回了那茶桌前,用手铺开那张被他揉成了一团的药方,在那块显眼的墨团上重重一抹,咳了一声,不自在道:“这样的话……其实也不是不能治……”
      “所以,”孙长泽点了点头,意味不明道,“现在又能治了?”
      “也不是说不行,就是……”那老者看他一眼,伸出两根手指,凑到眼前来小心翼翼地搓了搓,缩着脖子,笑得一脸贼相,“麻烦了那么一点……”
      他笑得贼眉鼠眼的,眼睛眯得跟条缝一般,就差摇尾巴了。

      孙长泽盯着他看了半天,没什么表情地一扬手,将那钱袋子抛了过去,淡淡道:“床上那人……”
      他朝那个方向抬了抬下巴,眼神格外复杂:“别让她死了。”

      乔老板连忙唯唯诺诺地保证:“死不了死不了……”
      孙长泽说完便转身朝外走,推门的时候动作却突然顿了顿,他微一偏头,眼神斜斜瞟过来,从那案前的乔老板身上一扫而过。

      乔老板见状,立马上前问道:“公子……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孙长泽移开视线,仍旧背对着他,迟疑了一会,却没说话。
      他肩膀宽阔,衣饰华贵,背上还绣了只翻飞的鹤。
      鹤羽舒展,大气又好看。

      乔老板出声喊他:“公子?”
      孙长泽有些怔忡地扶住门框,没有反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乔老板又喊了声:“公子?”
      烛火一暗,差点被风激灭,火苗撕扯得老长,在空气中发出燃烧的声响。

      孙长泽蓦然回神,声音低哑地回了句:“……没什么。”
      他眼神动了动,搭在门框上的手却无意识地滑了下来,良久后,孙长泽才一撩衣袍,抬脚跨过门槛,大步离开了。
      留在屋内的那女子看着乔老板踌躇了片刻,终究没再说什么,也跟着走了。

      身后的屋内,乔老板眯起了眼,转身若有所思地看向那角落里的那张矮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屋外,孙长泽却没有走远,他站在假山旁边,看了眼跟出来的下属,冷冷吩咐了句:“盯紧里头那个人,事情办完了,不用留活口。”
      “是。”女子垂下眼,低声应道。

      此时,雁门关。
      “大人,朔州城里有消息了。”
      长廊下,黑衣人毕恭毕敬地垂着脑袋,朝靠在窗边的那人低声说道。
      等了许久,窗棱上的人影略一点头,回了声:“做得不错。”
      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黑衣人不知道从怀里摸出了个什么东西,小声地说了句话。
      窗棱后,李应垂下眼皮,偏头看了那人一眼,打开窗,接了过去。

      “雁门的战事怎么样了?”李应翻看着手里的信封,见上面一派素净,未有任何标记,便摸出小刀挑开火戳,漫不经心地问。
      “回大人,”黑衣人将手里的纸灯往上托了托,好让那人看得清楚一点,才继续道,“战事吃紧,突厥王的两万攻城兵已临城下,林治坚持不了多久了。”

      明灭的火光映在窗棱上,反射出李应俊朗刚毅的面部线条,他双眼微眯,眉目间见足见锋芒,嘴角还挂着一抹邪气的冷笑:“回朝的信呢?”
      “所有请求朝廷增援的信件都被拦下了,援军不至,雁门关三月必破,大人请不必忧心。”
      “很好。”
      信封的边缘染上了一抹血迹,李应面不改色地抽出信纸,就着黯淡的灯光看了眼上面的内容,嘴边的笑意渐渐变了:“盯着中受降城的情况,一有动静就立即向我汇报。”
      黑衣人抱拳答道:“是。”

      灯火“噼啪”一声轻响,黑衣人早已无声无息地离开,寂静的庭院中,鸟雀啾鸣,四下里唯剩李应一人。
      摇曳的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黑影投射在背后的门板上,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只待张开獠牙,就能将人彻底吞噬。
      窗棱后,李应半靠着身子,仰头看着天空,他眸色深沉,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也一同陷入了这无边的夜色。

      半晌,李应微抬起头,用手轻轻弹了弹那张信纸,喃喃说了声:“朔州……”

      五更时分,朔州城。
      天上飘起了小雨,模糊了门外的脚步声。
      几名蒙面人埋伏在外,屋内,被吹灭的灯光再次亮起。

      “这么大的风……”
      手里的火折子被灭掉,那个身材瘦小的乔老板低声埋怨了两句,蹑手蹑脚地爬起身,把手撑在窗台上往外一看,登时被飘进来的冷雨浇了满脸。
      乔老板被淋得一个激灵,嘴里不悦地咕哝了句什么,又立马将窗子拉严实了。
      屋子里的一切顿时被阻隔了起来,窗外,暗中进行监视的蒙面人皱了皱眉,不安地动了动。

      夜三更,孙长泽其实是进来检查过一次的。
      也不知是怀有什么目的,或许是怕这个看起来不正经的药堂老板当真将人给医死了,这位少爷竟然纡尊降贵地来房里荡悠了一圈。
      房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草味,孙长泽甫一进门,便被熏了个趔趄。
      然后他便看到了愁眉苦脸地、正坐在桌前叹气的乔老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药堂掌柜总是带给他一种不放心的感觉,比如说现在:
      察觉到有人进屋,乔老板先是把头抬起来看了一眼,见来的是他,便“哦”了一声,又把头埋下去,神色凝重地看着手边的老山参,叹了口气。
      “有这么严重?”孙长泽问。
      乔老板停下正在写药方的手,抬头道:“哎,孙少爷,这你就不懂了吧……”
      他说话时,孙长泽已经走了过来,捡起他放在桌上的老山参,看了看,说:“吊命用?”
      乔老板点头道:“是啊……”
      “是么?”孙长泽冷笑一声,“别是为了让她养足力气,好快点跑路吧?”

      乔老板惊骇地看了他一眼,放下笔:“孙少爷这是怀疑老夫胡乱用药?!”
      孙长泽俯下身,盯着他的眼睛,叹息道:“乔老板真是转移重点的好手啊……”
      乔老板张了张嘴,纳闷地回视过去。
      孙长泽没说话,像在思考。
      “别的且不说,”乔老板不悦地反驳道,“孙少爷不懂岐黄,可知这千年老参多少钱一两?这东西,老朽拿它来给那姑娘续命,收你一分钱了不曾?孙少爷话可不要乱说!真当老朽找不到事情干了吗?!”
      孙长泽同他靠的极近,压迫感十足地一点头,眯起眼睛审视他,显是还在考虑他说的话。

      “行吧。”
      乔老板一点头,从他身下挪开,坐到桌子一边就收拾起了东西。
      细碎的药材和药渣,这么一看,竟然也有许多。
      “孙少爷既然信不过老朽,”乔老板理了理铺了满桌的药材,悲伤地说,“那老朽也不必再坐在这里,招人生厌了。”
      乔老板忙碌地收拾起了东西,只留给他一个瘦弱苍老的背影。
      榻上,念伍绵长的呼吸声传来,沉稳而安静。
      那人睡得很沉。
      倒是她醒着的时候省心多了。

      他虽私心里希望她早点醒来,同时却又觉得,她还是别那么快醒来好了。
      孙长泽说不清是什么再次说服了他,他看着乔老板,再一次选择了相信。

      “别,”孙长泽妥协了,“大夫还是先坐下,把这病看完了,再说走不迟。”
      蜡烛快要燃至尽头,微弱的火光映亮了周围的一小片区域。孙长泽直起身,下颌线条在烛光下显得柔和而温润。

      寒夜漫长。
      四更时分。
      那乔老板嘴巴上留了两撮小胡子,紧张起来的时候,那撮胡子就在嘴巴上一窜一窜的。
      他先是在屋子里到处乱转了几圈,胡子一动,又焦急地来回踱着步。等了一会,他将右手握成拳头在左手掌心内敲了敲,片刻后又松开,紧张地朝着那张长榻上张望个不停。
      榻上,念伍双眼紧闭,唇无血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乔老板无奈地挠了挠脑袋,站到桌边,往床榻上看了看,才又开始清洗铜盆里的帕子。
      随着他的清洗帕子的手慢慢抬起,他所站之处的正上方,那片屋顶上,似乎正传来瓦砾摩擦的声响。
      那声音很细微,不仔细听,根本就难以发现,再加上下雨,那点儿声响就几乎被完全盖住了。

      水盆里晕出一圈淡淡的血色,乔老板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
      不算宽广的屋顶上,不知何时,露出了一块二尺见方的小洞。
      雨从洞中飘不进来,屋内的一切都被打上了昏暗的颜色。

      铜盆里的水已经不热了,乔老板将帕子拧得半干,搭在一旁的凳子上,哼唧哼唧地将水端至门口,站定,然后手腕瞬间发力,看也不看地朝外一泼——
      铜盆里的水“哗啦”一声溅了满地。
      “……”

      凑到门口偷窥却猝不及防被泼了一身水的蒙面人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乔老板的时候,脸上还挂着茫然的神色。
      蒙面人欲言又止:“你他娘的……”
      乔老板不悦地瞪了回去,只觉得一整个晚上的怒火登时堆积到了嗓子眼,他挠了挠脖子,朝那蒙面人怒道:“我什么?!谁他娘的!你再说一遍?!”
      蒙面人:“你你……你突然开门干什么?”
      乔老板眼睛一横,铜盆甩手便被扔出去,直接砸在了那蒙面人的身上。
      乔老板眉毛一竖,冲他大声吼道:“再去打点热水来!”
      说完,他还朝愣在院门前的蒙面人虚踹了一脚,在想象中发泄完自己的怒气后,就头也不回地转身进屋了。

      留下尚且在风雨中凌乱的蒙面人,无措地端着铜盆,眼神无辜地站在紧闭的房门前,身上还在湿哒哒地朝下滴着水。
      蒙面人眨巴眨巴眼,看着手里的空盆,伸手捋了把衣服上的水,再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眉头皱起。
      啧,一股血味。

      屋内,乔老板反手关上门,身体靠在墙板上。
      片刻后,他不放心地重新把脑袋凑到窗子前,谨慎地朝外面看了看,确认那个蒙面人是已经走了,才返回身,来到念伍榻前,将温热的毛巾轻轻搭在她的额头上。
      居然是万木春……
      乔老板微不可察地将手探入自己的衣袖内,然而他想了想,又将手抽了出来。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正出神的时候,身后敲门声响起。
      乔老板被惊了一下,立马按住自己的手,头也没回地大声道:“水端进来!”
      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蒙面人将手里灌了热水的铜盆放在高脚凳上,看了蹲在榻前的大夫一眼,又悄声离开。

      雨渐渐开始变大,榻上,念伍面容平静,因失血过多而不见了往日的神采,此刻竟看着有些憔悴。
      乔老板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伸出手,重新帮念伍扶了扶要快滑下来的帕子,叹了口气。
      她的侧脸还凝固着半干涸的血迹,狰狞的痕迹直接蜿蜒到耳后,乔老板捻着帕子一角,小心翼翼地帮她擦了擦,又将毛巾扔回铜盆,重新开始清洗。

      窗外雨声大了起来,连铜盆里的水声也渐渐被盖住,在某一个瞬间,他清洗帕子的动作忽然一顿,抽回手,在衣袖上擦干了水。
      屋内一片安静,但总让人有种正在被窥视的错觉。
      乔老板淡淡抬头,再次看向了床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那人。

      念伍静静地躺着,双眼安分地阖上。
      二月的天,怕她因失血过多而受冷,殷红的棉被被严严实实地拉到了胸口,手心里还专门捂了个暖炉。
      她的枕边放着一盏暖灯,朦胧昏黄的光线照得念伍的面容平白添了几分柔和,高挺的鼻梁连着下颌划出了一道凌厉好看的线条,只是眉心间微蹙的弧度向外透露出了淡淡的不安。
      乔老板的目光状似无意地她手里扫过,滑到茶案边上时,又状似无意地扫了回去。他眨眨眼,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被什么东西猛地钩了一下,接着,那目光就这么直直地粘在了念伍的手边,再不能移动分毫。

      念伍的右手搭在被子外头,微松的袖口处隐隐露出了块半月形的玉符,玉符的另一半遮在衣袖里,露出一截红色的穗子。
      乔老板痴迷地看着那半面符面上复杂的图纹,心底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他不耐烦地搓了搓手指,眼底反射出独属于汉白玉的,温润明亮的淡光。
      乔老板眨了眨眼,鬼使神差地,就朝那个方向挪动了两步,在确定念伍是真的失去意识时,才微微俯下身,十分小心地伸出手指,勾住玉符下方的绳结,将它缓缓牵了出来。
      玉符在他的牵动下缓缓现出了真容,晶莹的表面上,鹰羽盘龙纹栩栩如生,繁复的花纹盘旋至底端,伸展出一段泣血的红穗。

      屋顶上,瓦砾摩擦的声音再次响起,乔老板痴迷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玉符,拇指贴着玉石,一遍又一遍地缓慢摩挲,却没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了另一人的眼中。

      “你说什么?”偏殿内,孙长泽长身而立,对着前来报信的女子,满目疑惑地道,“他偷东西?”
      “是,”女子语气果决地说,“属下亲眼所见,他拿了念伍的一块玉符。”
      听闻这话,孙长泽的眉头登时皱了起来:“是什么样的玉符?”
      “看不甚清楚,”女子回想了片刻,回答道,“只是单看形状,倒像是快半月形的白玉。”
      “半月形……”孙长泽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自己的下巴,忽然缓缓一笑,“这倒还真是……”
      他笑着摇了摇头,抬头凝视着某个方向,声音变得深沉而低哑。
      “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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