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身》肆书五味

4、第 4 章

　　少年视线的着落点，止水正抱着胳膊、弓腰倚在门框上，百无聊赖地打着困倦的呵欠，充当懒洋洋的门神。

　　可能是那两个人的目光过于灼灼，止水即便是困得快要死也没法无视，他只好扭过头，无视关系胡，看了一眼少年，大概是不怎么明白他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看，但也没想太多，就单纯地冲他笑了笑。

　　少年一怔，像是受惊了的小兽，原本只是松松搭在棉被外头的手一蜷，突然猛地别过头去，狼狈地避开止水的眼神。
　　光顺着透明的玻璃窗落了进来，洒过少年的侧脸，在微垂的睫毛底下刷出分明的浅灰色阴影。

　　止水：“……”
　　他长得好像，没那么恐怖吧？

　　回忆起不知作者是谁，是以一直躺在他家五斗柜底下发霉的粉红粉紫粉蓝色情书，止水揉揉鼻子，有点惆怅。

　　胡远道微测过身，目光不着痕迹不明所以地在两个人之间徘徊，不明所以地皱起了眉。

　　平复了半分钟，少年缓缓地放松了紧绷的肩膀，顺带着也放松了紧绷着的手。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扭头看着胡远道，说出了一段……疑似是语言的发音。

　　胡远道：“……”
　　这特么有谁听得懂？

　　唐颂犹豫三秒，这才有点不确定地开口：“这位是……呃，那个……霓虹友人？”
　　胡远道瞥了眼不靠谱的小年轻：“说人话。”

　　“呃那个……我是说……”唐颂被关系胡冷冰冰的眼神吓得一噎，简简单单的一个名词愣是半天也没想起来，“他是，日本人？我高中追过一段时间的番，所以……”

　　胡远道：“怎么知道不重要，你听不听得懂？”

　　唐颂：“……”
　　他只听懂了一个你。
　　然而面对顶头领导问着“懂不懂”，却一本正经到理所当然的要求，唐颂憋了半天，把那几个在记忆里头还没保存过三十秒的语音来回播放，嘴上干巴巴地：“额……他说……”

　　止水突然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少年一怔，仿佛没想到对方会回答，犹豫了一下，才有低声说了一句。
　　止水了然地颔首，又说了句什么，还顺带着冲少年笑笑，带着点安抚的意思。
　　大概是有了准备，这次少年没有再躲，只是半低着头，从喉咙里很低地“嗯”了一声。

　　止水这才看眼拿“求知若渴”眼神巴巴瞅着自己的唐颂——胡远道不太好意思这么干，所以只是盯着自己的漆黑锃亮皮鞋尖。

　　止水：“不用问了，他什么都不记得。”

　　唐颂：“……”
　　等等……现在的重点是这个？
　　“喂喂喂，止副，”本来想求助语音翻译app的唐颂震惊了，“你你你，你会说日语的吗？”
　　而且貌似，还说得很溜的样子。

　　止水“唔”了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显而易见不愿意多提。

　　胡远道对这个还没过实习期的不靠谱小警察简直忍无可忍，开口打断了他，纡尊降贵地亲自开口问止水：“你们说了什么？”

　　止水耸耸肩：“他问‘你们听得懂么’，我说‘OK没问题，你还记得什么’，他说‘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说‘没关系不记得就慢慢想起来好了，不着急’。”

　　胡远道：“……没了？”
　　止水点头：“没了。”

　　胡远道原本就皱得挺深的眉头，随着止水的话音一点一点地加深加深再加深，到最后简直是“面目狰狞”，还算耐看的五官简直惨不忍睹，

　　别的暂且不提，就“什么都不记得”这个说法本身就很可疑，虽说大脑受刺激失忆是一种自我保护和防御，但……
　　胡远道并不觉得，以止水的套话技术，连少年的这一点显而易见敷衍都察觉不到。

　　他在回避什么？

　　察觉到异样，胡远道就多了一个心眼，“你再问问他，他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为什么……”

　　“胡队拜托，小孩才刚醒，能改天再来问么？”
　　止水叹了口气，抓抓他的那头天然卷，花了半个钟头的车程外加半个钟头找车位时间，这才问了还不到十分钟，转身就要走，毫无征兆地撂挑子不干了，“我监控还没看完呢，先回去了。”

　　胡远道：“你站住！”
　　作为现成的，也是唯一靠谱的翻译机——有过出国经历的都知道不靠谱的翻译app坑出天际的爹——就算他真的只是都不知道，胡远道说什么都不能让止水走。
　　可惜，说来惭愧，身为分局名义上的大队长，胡远道的各项硬性的指标和素质，差止水的，不是一点，也不是一点点，按照北宁区分局公认的标准，勉强和死海和珠穆朗玛峰之间海拔差距持平。

　　好处在于，就算胡远道整天躺平，拽得跟大爷似的屁事不干，局里的工作也能维持正常；至于坏处，那就是止水就算在大多数时候服从组织调配，但在偶尔心情欠佳，譬如眼下这样情况，胡远道根本就没法约束他，除了咆哮只有干瞪眼。

　　此处医院，禁止高声喧哗。

　　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实在是有辱斯文，胡远道大步冲出病房，冲止水慢悠悠的背影咬牙切齿：“嫌疑人死都死了，你要看监控还着急在现在？”
　　止水走得四平八稳，根本不为所动。

　　此记不成，胡远道只好另寻他法：“而且回分局起码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有那个时间你早问完了。”

　　止水依旧没说话，只是从兜里摸出手机，远远地冲胡远道晃了晃，表示虽然自己并不能开车，但打车还是可以的。

　　于是胡远道只好眼睁睁地目送此无组织无纪律无党性的人类脱离组织。

　　胡远道：“……”
　　神他妈爱谁管谁管！不伺候了！

　　于是，因为这样以及那样，病房就剩下两个小孩大眼瞪小眼。

　　唐颂奓着胆子，探头在走廊上来回张望，估摸着那两个人是走得没影了，没人来管他干点啥。

　　那就……干到底？

　　作为见习警员，还没正儿八经出过现场问过话，完全不知是个什么流程的唐颂小筒子有点犯难，又因为即将到来的“独当一面”，而感到些微热血沸腾。
　　“独当一面”的见习小警员，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干咳一声，搓了搓干巴巴的手，喜滋滋地颠到胡远道刚才坐着的凳子上坐下，两脚鞋跟往板凳横杠杠上一踩，摸出手机打开下载了以后从没临幸过的翻译app，打开语音翻译功能调好语种，想了想，把手机屏对着少年，将界面冲他晃了晃，表示“看我现在要问你的话了”。

　　可能是唐颂小伙子肢体语言比较丰富，少年困惑的表情，变得更加困惑了一点。

　　唐颂回忆起前辈们审讯问话时候的语调，轻咳一声，摁住触屏上的麦克键盘，尽量说得字正腔圆：“我叫唐颂，你叫什么？”

　　圈圈一转，转出一行让人眼花缭乱的文字，底下还非常贴心地附着一行外文解释。
　　唐颂对此效果表示满意，遂把手机递给少年。

　　少年困惑地接了过去，目光扫过那几行文字，微微睁大眼，有些惊讶，又有些困惑。
　　他犹豫一会，期间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唐颂，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右手缠着绷带又挂着点滴，并不方便动，左手不熟练地尝试了几次，这才成功摁住那一个按钮，说了一句。
　　唐颂拿出对待圣旨的郑重、饱含期待诚惶诚恐地用双手捧过手机，定眼一瞧：
　　“你是历史。”

　　唐颂：……
　　什么鬼玩意。

　　约莫是对方的表情过于生动妥帖地阐述了“活见鬼”，少年略抱歉意地冲看着他，主动取过手机再说了一遍，重新递了回去。
　　“抱歉我的意思是你的名字是历史。”

　　唐颂：“……”
　　好吧，其实还是能看懂的。

　　唐颂叹了口气，对app的信心重新涨回一些，摁下后说：“只是同音不重要啦，你的名字呢？”

　　这次少年看到了，皱了皱眉，踟躇片刻，这才低声说了一段什么，把手机还了回去。

　　唐颂接过手机，上头赫然列着：
　　“我们家黄鼠狼。”
　　唐颂：“……”
　　什么鬼哦……

　　算了名字的事情请止副来搞定吧，那么接下来……
　　唐颂正在犹豫，开门见山地问少年，“春节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会不会太直接，对疑似失忆的人造成更大的刺激，就看见除了在第一对上止水微笑时暴露刹那震惊以及不安外、从始至终都保持不动声色的少年，突然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接着，少年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失忆的受害人肯主动表达是个好现象，唐颂顿时来了精神，忙不迭地把手机递了过去。

　　有了前几次的练习，少年已经熟练了许多，重复一遍，顺带又解释了几句，“我刚才说好臭隔壁好像有尸体的味道。”

　　唐颂：……
　　很好，他今天就把这个不中用的破烂卸载了。
　　零星差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