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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神仙哥哥 ...

  •   人在危急关头,是感受不到疼痛的。
      只有沉重得如同千钧重锤一下下砸在内心深处的心跳,被拉长放大,成为唯一能感知到的变化。

      我松开手上的玉骨山水折扇,任由它掉在陷入脚踝的暗花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双手一点点上举,摆出一个示弱投降的姿势,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仿佛已经听到了前来勾魂的鬼差的声音。
      “都说听音阁御阁主少年英姿,武功不凡,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那清亮的女子声音在耳边萦绕,“长得跟个女人似的,真是扫兴啊。”
      “在死之前,阁主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下意识地想,不是芙蕖,还好还好,不是方子蘅算计我。随即猛然惊醒,这个挟持着我的女子,是不是认错了人啊?!
      于是当机立断,张口带了声哭腔喊道:“姐姐,我,我是女的啊!”

      架在喉间的刀刃猛地被收了回去,一只纤长有力的手扣住我的喉咙,将我硬生生掰转了过去。
      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子,一身花娘的打扮,眼睛却又冷又厉,一看就不是烟雨楼的人。
      她秀眉紧蹙,手上的力度又重了些,沉声道:“你不是听音阁阁主?那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情报上明明说了,听音阁御阁主跟人约定了西楼这处会面……怎么会这样……声音是女的,可是脸确实是个年轻少年脸啊,难道是变音术……”
      我被她掐得十分痛苦,听她在那神经质地喃喃自语,挣扎着双手合十,乞求道:“我不识方向,本来是要去东楼的,真的是走错了,无意打扰姐姐啊!你要是不信,拿水来把我脸上的易容洗掉,不就看得出我是男是女了么!”
      女子迟疑片刻,便抓着我往里厅走过去,从床榻那边架上的洗脸盆里拎起一条毛巾,粗暴地往我脸上搓。动作越来越慢,神色也越发阴沉。
      我怕她还不信,伸手往自己头上的发带抓去,想把头发放下来让她更相信些。才刚扯了一半,那只锁住我喉咙的手就松开了。

      呼吸顿时顺畅了过来,我捂着喉咙咳了半天,眼眶蓄满生理性的泪水,只觉得手上有些黏腻,想来是刚才被划开的伤口流的血,背后又是冷汗阵阵。
      “快滚,出去要是敢说半句这里面有人的话,坏了我的事,天涯海角我也要宰了你。”女子冷冷地一挥手,身形一闪,不知藏到了厅里哪处。
      我哪敢停留,命都差点没了,要是给谁通风报信,那岂不是一等一的傻子!赶紧按着伤口,转身往房门那边跌跌撞撞地跑去。
      殊不知,刚绕过折屏,还未到那珠帘前,就听见房门“吱呀”地一开一合,一道身影掀开珠帘,正好走了进来。
      我猝不及防,和那个身影撞了个满怀!

      “哇啊!”
      “……”
      寂静的厅内响起少女清脆的声音,隐约能分辨出一声陌生男子低沉的闷哼。
      我重重地撞上了那抹白色的身影,身体被反弹得向后踉跄了一下,那人下意识地张开手接住了我,却只用了手臂,掌心只虚虚地向上托着。
      在我们相撞的那一瞬间,我头上松散的发带彻底散落,伴随着我揉着鼻子红着眼眶抬头望向那人的动作,轻飘飘地从我头上落了下去,而我那一头长发,也如瀑布一般在空中洒落,披了一肩乌黑。
      若是在电影里,此刻必定是一个慢动作——少女散落了满肩长发,惊惶地抬头望向接住自己的那人,眼中蓄泪,不知是撞痛的还是害怕导致,一只手捂着鼻,另一只沾着血的手还抵着那人胸口未来得及离开。
      而抱着少女的那人——
      我愣愣地睁大了眼,呆然望着眼前那离我不过几寸的脸。

      那人有一双墨一般漆黑的温润眸子,目光清清冷冷,被浓密的长睫半遮半掩,极为捉摸不透。可一览无余地对视时,却又干净得不存在这世间一般,好似深林遇鹿,雪原现狐,只是那般惊鸿一瞥,便能令天地失色。
      他黑发半束,鬓边两束发丝垂落,发冠素简,悬下银白的发带。肌肤白皙如玉,鼻梁高挺,双唇带着淡淡的红。生得眉眼如画,却又一身白衣胜雪,身躯修长,清逸绝尘,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现世。
      这画中仙一般的俊美男子搞不清状况地低头看着我,神色微微惊讶,眉间带着疏离,眼中有光华流转,就这么直直地冲进我的视野中,令我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
      我总算明白了,段誉遇王语嫣之时的感受——那是找到了属于我的神仙哥哥的尘埃落定,是无数次出现在前世的梦境中,予我一夜若即若离的温暖又无法真正触碰到的,让我苦苦追寻的,镜花水月。
      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在这危机四伏的局面下,心中那幅模糊的画像,终于勾落出第一笔痕迹。

      我无法呼吸,视线被泪水弄得愈发模糊,胸口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压住一样,脑子一下子血液上涌昏昏沉沉,整个人身形摇晃,大有跌坐在地的迹象。
      面前那人回过神来,赶紧扶住了我,确定我能站得稳后,才松开了手。
      他看着我失魂落魄地呆立在原地,目光带着对陌生人的客气与疏远。许是突然发现我脖颈上汩汩流血的伤口,他面色一凝,迟疑道:“方才冒犯,请姑娘原谅。姑娘身上这伤……”
      这伤……刚才那个女子,还没离开!
      我如梦初醒,脑子轰地一下炸开了,颤抖着声音大喊道:“快走!有人要杀你!”

      几乎是我开口的同一时刻,背后袭来厉风,紧绷的神经下,我甚至能感受到刀光刺破长空,即将捅入他身体。
      我条件反射地扑上去,死死地抱住他的腰,将他往后推去,心里却暗自大叫不好:为了不眼睁睁地看着神仙哥哥被杀,我怕是真的要把自己的命交代在这里了!
      美色误事,当真是美色误事!
      我紧闭上眼,预想中的疼痛却未传来。只听身后铮铮几声,像是刀剑交战的金属嗡鸣,随后一声闷响,有人重重地跌坐在地毯上,却不是我抱着的那人——
      他一手护住我的后背,另一只手握着把细而锋利的短剑,剑上的血滴落下来,无声地坠入地毯细密的绒毛间。我同他贴得极近,能听到他那胸膛后的心跳声,沉稳而规律,甚至连一点慌乱都未曾出现过。
      小心翼翼地回头望去,方才架在我脖子上胁迫过我的刀断成了两节,死气沉沉地掉在地上。
      而刀的主人圆瞪着双眼,美艳的脸上满是不甘心,喉咙上深深的伤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她已然倒在地上断了气。
      生死不过一瞬间,短短几十秒的大起大落下,理智刹那间崩断,我内心那根弦一松,精疲力竭,手臂一松,直直地倒了下去。

      也许是因为内心的危机感仍未消散,我没有昏迷太久,惊醒过来时,外边仍然喧闹无比,似乎只过了一两个时辰,还未到夜深人静的时候。
      我挣扎着坐起身,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刚才那个地方,像是换了个房间躺着。
      床边静静坐着个雪白的身影。听见我的动静,神仙哥哥转过头来,神色无波无澜,唯有墨黑的眸中微光闪烁。
      他的声音极为好听,尾调是柔和的,像初春消融的溪水,潺潺流过耳畔:“姑娘既然醒了,在下就告辞了。”
      “姑娘颈间的伤口不深,涂点药便可。此处是烟雨楼东阁顶楼,应该不会有危险。”
      “……方才,多谢姑娘舍身提醒。”

      同他的气质如出一辙的清冷疏离,说的话也是言简意赅,仿佛一句多余的废话也不愿意说,言毕便准备起身,简直一点留恋都没有。
      我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话不过脑地急切道:“且慢!”
      神仙哥哥停顿了一下,目光微垂,落在我的手上。我瑟缩了一下,却没有松开,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就那么继续拉着他,小声说道:“我……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可以吗?”

      其实我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了。除了关于方才发生的事情的疑问,自然还有一些私心掺和在里面,即便觉得这般惊为天人的美男子,恐怕早就有一往情深的爱人,总还是带着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侥幸心理,想要再了解一些……有关他的事情。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样一个浑身都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的人,竟然并未拂开我的手,或者说什么拒绝的话,甚至连一丝一毫的不耐都没有,听到我的话,就这么停止了动作,端坐在那,垂着一双安静的眸子看我。

      “请问你是,听音阁的阁主吗?”我被那眼神盯得脸上发烫,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刚才,刚才无意中误入的那间房,那个女的……把我当做听音阁的御阁主了,差点杀了我。啊!我是易容成了少年的形象!你看我身上穿的还是男装呢,所以她把我认错了……”
      “我听我……表哥提过一次听音阁。你们是那种情报组织吗?你……你卖情报吗?”
      心跳快得不正常,在我的胸腔内胡乱蹦跶着,撞得我头昏脑涨口不择言,全然没了平时的伶牙俐齿。说到最后,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恨不得掐死这个满嘴胡言乱语的自己。

      但神仙哥哥自始至终都没有打断我,他静静地听着,目光专注,虽然表情仍然是淡漠的,却格外耐心。直到我没了声音,他才开口道。
      “我并非御阁主。我是……来和他议事的。”他声线柔和,“我也没有御阁主那般高强的武功,只是方才你不顾自身安危,提醒了我,我才来得及在她伤我之前先发制人。”
      他有些迟疑地犹豫道:“如果没有你,可能我会受些伤罢。”
      我见他欲言又止,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是想道谢,但是又不知如何开口。条件反射地回道:“不客气!”
      一时两相无言。神仙哥哥眸中划过一丝惊讶,随后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如三月春风拂面,我顿时美滋滋地,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不太相信他说的。毕竟按方子蘅的说法,听音阁是个我很难接触到的组织,想来为了掩饰身份,他这般否认,更合情理一些。

      他看出我眼底的不信任,终究是没办法,又说道:“我姓宾,家在城东宾府。你若不信,去府上一问,便知了。”
      我心里一喜:既然知道他家住哪里了,那以后总能找得到机会去寻他。
      “神仙哥哥,既然你约了御阁主议事,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样才能约见他啊?”虽然美色在前,我还是没忘记正事,试探地问道。
      “神仙哥哥?”他又是微微一怔。
      我顿时面上发窘,耳根烫得惊人,结结巴巴道:“我……我只知道你的姓,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又、又不是很想叫你宾公子。”
      “你那么好看,就像画里走出来的神仙似的,我便这么叫你了……”

      “罢了。”
      神仙哥哥叹了口气,温润如玉的脸上终于有了些不一样的表情,像是有些无奈道:“我叫宾以寒。下津风以寒的以寒。”
      “御阁主不轻易露面,我也是托了一些特别的关系才得以约见他……可能对你来说有些勉强了。”
      他顿了顿,又说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兴许我可以帮你问问。”
      喔!这算是意外收获吗?
      我本来很是丧气,听了这话,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惊呼,忍不住想,明明那么冷淡的一个人,这也确实是不方便说的事,但他竟然会主动提出来帮我?
      为何我会觉得,他这么温柔呢。
      一时几乎痴了,我傻傻地道:“你……这么热心吗?那我要怎么报答你才好?”
      “不必,权当方才一事的谢礼吧。”宾以寒淡淡回答道。

      心口一阵闷痛。我一番算是死缠烂打的追问下,才问得出他的名字,可他现在这样,似乎并不想跟我有太深的交集。
      这般你问我答,仅仅停留在回答我的问题罢了,他从未问一点点有关我的事情。比如,为什么一个少女会出现在烟雨楼?为什么有求于听音阁?
      即使他或许是个温柔的人,可那又能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突然觉得很难过,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算了。
      就像我前世二十多年的人生,在内心说过无数次“算了”,放弃了无数追求的,那样的倦怠的心情一样。
      这个词多可怕啊。有多少执着都在这一词中化为乌有,有多少过往的努力都会被这一词拦腰斩断,有多少……遗憾因它而生。
      可是我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我岂能装疯卖傻地赖着他?更何况,穷追猛打得来的感情,终究是话本里虚构的,在现实里,太难太难了。
      让我最后再试一次吧,就一次,如果失败,我就死心。

      我思绪飘忽不定,眼前忽明忽暗,只觉得有什么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额前冒出了冷汗,不由得紧紧攥着心口那块布料,吃力地喘息起来。
      “你中毒了?”宾以寒察觉我的异样,面色微沉。
      “……身体虚罢了,不劳宾公子费心。”我艰难地扯出一个像哭一样的笑来,“公子不如赶紧回府吧,省得家里夫人记挂着。”
      “是陌儿失礼了。本感念公子相助,又倾慕公子气度不凡,妄想着同公子结交个朋友。不想果然还是才疏智浅,惹了公子厌烦。”唇角的弧度苦涩,望向他的眼中有遗憾,也有释然,“再者男女有别,未考虑到公子或有婚配,陌儿这番,反困扰了公子。”
      说完这些话,我弓着背剧烈地咳嗽起来。趁掩着嘴咳个不停的机会,伸出舌头把唇上的胭脂舔掉。
      随后我放下手,使出浑身解数,露出了一个我生平最灿烂的大大的笑容,努力让声音也变得一般明亮:“谢谢你,为今晚的一切。”

      少女脸色苍白,唇色泛着病怏怏的紫,只有一双玛瑙似的眸子亮得惊人,可分明是笑得弯成两道讨喜的月牙儿,里面却隐约有水光闪烁。
      那一刻,宾以寒乌黑的瞳仁微不可察地震了一下。

      我见他静坐在那,凝视着我,仿佛出了神,却没有任何反应。我不敢和他对视,眼神一直落在他挺拔的鼻梁上。
      脸颊笑得有点僵,半天也等不到他的动静,我不知所措地渐渐淡了笑容,紧紧抿着唇,不懂他是何意思。
      却见宾以寒像是猛然从梦中惊醒,轻轻吁了一口气,然后直直地望进我的眼底:“在下未曾婚配,也从未对你厌烦。”
      “只是生性不善言辞,绝非有意伤你的心。”
      “你……叫陌儿?”

      烛光摇曳,一室寂然,轻嗅熏香暖,远闻更漏长。
      窗外碎星缀空明月悬,不及面前一人眼中星河万丈。
      那双眼睛真好看啊,我在心里痴痴地想。好似秋水寒星,仙界玉琼,仿佛半点人世苦楚七情六欲的垢俗也无,沾不得红尘盛不得悲欢。
      那双眼睛里,现在只有我。

  • 作者有话要说:  五更over~神仙哥哥出来啦(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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